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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人房坐定后,金煞神先向掌尉邱蓬飞说道:“邱大侠的一套掌法,在招式方面,可谓毫无瑕疵,如说尚有不到处,便是掌劲似乎洪而不蓄,刚而欠韧,而这,亦非邱大侠本身之错,实乃受本门心诀所限,要想加以精研改进,以邱大侠之年事而论,那恐怕该是贵门下一代弟子的事了。”

  掌尉邱蓬飞眼皮微合,悠然陷入沉思。这说明金煞神这淡淡几句话,听来似无出奇之处,所触及者却是一个大问题,既连掌尉本人,亦须经过仔细检讨,才能领会这番批判的价值!

  金煞神视线一移,又望向笔尉正容道:“至于朱大侠的一套笔法,在下愿以书法比喻:朱大侠擅长的是‘柳公权’,欠缺的则是‘颜鲁公’。飘逸有余,浑雄不足,恕在下冒昧地再说一句:这也许与朱大侠之豁达性格有关吧?”

  朱邱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无言。

  金煞神微微一笑道:“信口道来,两位以为如何?”

  笔尉朱家椽深深一叹道:“我们兄弟对苏朋友今天只索取这么一点有限之酬报,以及我们兄弟今天也只能凑出这区区之数,除深感不安和惭愧外,别无话说。”

  金煞神对他这种表示,似乎毫不意外,这时又笑了一笑道:

  “朱大侠如果不是说的客气话,那就再替在下办点事如何?”

  掌尉邱蓬飞抢着道:“行行,说!”

  金煞神手朝盛金漆盘一指,笑道:“请将这些黄金拿去着人为在下分铸纹边金圆四十枚,每枚各重一两二钱五,十枚一组,分为四组……”

  笔尉朱家椽惑然道:“分为四组?”

  金煞神点点头道:“是的,因为在下准备分别镌上四种不同的字样。”

  掌尉邱蓬飞甚为诧异道:“四种什么字样?”

  金煞神淡然接着道:“正面分镌一字:‘礼’、‘义’、‘廉’、‘耻’。反面分铸两字‘邦本’!‘邦纲,!‘邦容’!‘邦魂’!”

  朱邱两人同时一呆道:“苏朋友这……是……做什么?”

  金煞神神秘地笑了笑,说道:“这个两位别管。”

  掌尉邱蓬飞迟疑道:“城内手艺好的金匠不是没有,但如果’在一天半天之内赶出来,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金煞神张臂打了个呵欠道:“无妨,我可以在这里等。”

  掌尉邱蓬飞立即将管师爷喊来,如言吩咐下去。

  金煞神往床上一倒,懒懒然说道:“对不住两位,在下有点倦,想养一会神,我看两位,尤其是邱大侠,最好也找个清静房间歇息。”

  朱邱两人互望一眼,相继起身辞出。表兄弟俩到前厅耳房内,对面坐下,默默出神,谁也不说一句话。

  好半晌之后,笔尉朱家椽缓缓抬起头来道:“蓬飞,你就先歇息再说吧!”

  掌尉邱蓬飞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不累……”

  笔尉朱家椽本待起身离去,听他说不累乃又坐回原处,双臂:环置颈后,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似乎需要歇息的反而变成他自己了。

  耳房中,顿又沉寂下来。

  ▼第十四章 纨绔从来多浅薄

  表兄弟俩,一个凝视着地面,一个仰瞪着天花板,看来好像在各想各的心事,实则,此刻盘旋在两人脑海中的,无疑属于同一问题:这位金煞神,究竟是何来路?

  他们原以为这厮穷极生疯,是来亡命耍无赖的,结果,事实证明,此人竟然真有一套,而并不是单有一副恶嘴脸!

  表兄弟俩口虽不言,然而私底下,表兄弟俩之估计,可说是相同的:这位金煞神之一身成就,将绝不在三卿之下!

  三卿之上,是将相,将相只有两人,这就是说,由卿尉开始,愈往上数,其身份愈不易假冒,进而言之,凡属列名两榜者,无论正邪,均有其一定之地位,非遇必要,谁也不愿改易他们本来的面目,今天,他们兄弟俩,在两榜人物中,只是最低层之尉字级,在一般武林人物而言,固属高不可攀,若在将相级的人物心目中,则根本算不了什么,别说将相级的人物决不会为了区区五十两黄金而出此,就是真个有所需索,方式多的是,路子也多的是,又何必如此做法呢?

  这也许正是表兄弟俩此刻全都不肯先行开口的原因。

  因为,两人此刻心中所存在的只是一连串的疑问,而且每一个疑问都透着既不合情,又不合理,如果付诸言词,除了徒增困扰,可谓丝毫无济于事。

  房门上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剥啄声,表兄弟俩一下直身坐起,不约而同的转头喝问:“谁?”

  快手郑全福于门外低声回答道:“是小的。”

  掌尉邱蓬飞神色一缓,接着道:“什么事?”

  快手郑全福低声说道:“衡山了尘和尚差人送来一封信。”

  笔尉朱家椽微微一怔,道:“了尘和尚……”

  掌尉邱蓬飞已脸色一沉,冷冷吩咐道:“一边搁着好了!”

  快手郑全福讷讷道:“这封信……”

  掌尉邱蓬飞愠声道:“全福,我说什么,你听到没有?”

  快手郑全福惶然应了一声是,悄悄退去。

  笔尉朱家椽抬头迷惑地道:“你跟了尘和尚有来往?”

  掌尉邱蓬飞打鼻管中哼了一声道:“什么来往?全是这秃驴皮厚而已!”

  笔尉朱家椽甚为不解道:“你已猜悉来函内容?”

  掌尉邱蓬飞冷笑着说道:“有什么难猜的?这已经是第三封了。前此两函,一次说要扩建大雄宝殿,一次则说要修什么舍利塔,两次我都没有理他,想不到这贼秃一而再,再而三,仍然有脸差人来?”

  笔尉朱家椽一嗅道:“原来是募化。”

  接着,叹了口气,点头道:“是的,这个了尘和尚,我也听人说,实在是佛门中一大败类。想他们衡山一派,当年也曾列名于八大门派之中,但自通缘和尚起,一代不如一代,终为长白一派所取代。据称目前这位了尘和尚,非但胸无大志,而且俗不可耐,自接长白掌门一职后,不事他图只知敛聚,既失僧人之清高,复无武人之气节,甚至另外还有一些风风雨雨,不堪入耳的污秽传闻,事非亲目所睹,固难尽盲,不过,由此看来,这和尚之不足挂齿,也就可见一斑!”

  掌尉邱蓬飞接口道:“怎么样?愚兄不理这种人没有错吧?”

  笔尉朱家椽点头道:“当然……”

  神色一动,忽然注目问道:“了尘和尚前此两函之内容,快手老郑知道不知道?”

  掌尉邱蓬飞道:“当然知道。”

  笔尉朱家椽忙道:“那就不对了!”

  掌尉邱蓬飞微愕道:“怎么呢?”

  笔尉朱家椽道:“快手老郑,一向心细如发,假如这次来函的情形与前此两函无异,老郑刚才应不致特别再说:这封信——’这句话,是你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家椽以为,这里面必然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掌尉邱蓬飞哂然道:“我还道什么事,唉!这种全身骨头不到四两重的酒肉和尚,还愁他作怪?嘿嘿,算了吧!”

  笔尉朱家椽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说着,不待掌尉同意,起身拉开房门,摆头喊道:“老郑,你过来一下!”

  快手郑全福快步走了过来道:“表老爷有何吩咐!”

  笔尉朱家椽道:“了尘和尚那封信拿来我看看!”

  快手郑全福双手递上一只黄纸封套道:“就是这一封。”

  笔尉朱家椽伸手接过,匆匆扫了一眼,抬头问道:“刚才你说‘这封信’——这封信怎么样?”

  快手郑全福不安地搓了搓手,说道:“这种信,过去也来过两封,但都是衡山弟子亲自送来,而这次,来的却是城西街法华寺一名老火工,那老火工,小的认识,决不会看错,表老爷圣明,不知这里面有没有文章。”

  笔尉朱家椽撕开封口,将里面信笺抽出来看了一遍,向快手郑全福点点头道:“好的,老郑,没你的事了。”

  快手郑全福躬身退去,笔尉朱家椽走回座中,。将信笺朝掌尉手上一送,冷冷道:“我说如何?你看吧!”

  掌尉邱蓬飞拿起信笺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书奉掌笔双尉座下:贫僧荷蒙‘霹雳掌珠’、‘潇湘玉女’金紫凤金姑娘,暨‘煞相庭玉’、‘黄衣公子’雷光祖雷少侠之青睐,邀作见证人,敦约两位于明日午正,驾:陆本城法华寺,切磋武技,俾留美谈。衡山了尘僧敬白。”

  笔尉朱家椽冷冷说道:“你瞧这秃驴流露在宇里行间那种受宠若惊的神气!”

  掌尉邱蓬飞笺纸撕得粉碎,切齿骂道:“这就叫卑鄙、无耻,丢人现眼!”

  笔尉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们也不必去深责这和尚了,时至今日,这种人多的是,平时像个龟孙子,逢人赔笑,走到哪里都是矮子一个,一旦被有点地位的人差遣一下,甚至仅是点了点头,打个招呼,便自以为身价高涨,忘形不可一世起来,唉,算了,这个且不去谈它,还是商量一下我们明天这场约会吧!”

  掌尉邱蓬飞怒声道:“去就是了!”

  笔尉朱家椽皱眉道:“去当然要去——”

  掌尉邱蓬飞忿然道:“那还有什么需要商量的?撇开煞相姓雷的不说,霹雳子金老儿,向为邱某人所敬重,想不到却有着这么一个女儿!”

  次日,巳牌时分,一桌酒席在“邱记老栈”的后院一号上房中排开。金煞神苏仁惟似甚诧异地道:“贵栈午膳一向这样早?”

  笔尉朱家椽举起酒杯,爽朗地笑了笑,说道:“不,今天的情形稍为有点特别,因为我们兄弟马上就要出门办点事,再迟恐怕无法相陪。”

  金煞神嗅了声道:“原来是这样的。”

  笔尉朱家椽接着又说道:“我们兄弟也许不能马上赶回来,不过,家椽业已交代下去,所嘱金圆一铸好,当由管师爷点交苏大侠,事非得已,尚祈苏大侠勿怪。”

  金煞神忙道:“没有关系,这些日子,赶路太累,正好借此养息养息,两位只管请便,苏某人在这里慢慢等着就是了。”

  这一顿酒,吃了约莫半个时辰。

  散席后,杯盘撒去,金煞神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将笔掌双尉送到房门口,顺手将房门掩上。

  朱、邱两人来至前厅,立即吩咐快手郑全福和铁胆祁连升两人备马,打算于稍事憩歇后,赶往西城法华寺赴会。

  “煞相之子”“黄衣公子”雷光祖、“霹雳掌珠”“潇湘五女”金紫凤,这对武林中知名的表兄妹,如今联袂光临湘南,指名邀斗“笔”“掌”双尉,在整个武林而言,也许不算一件大事,然在湘南地面来说,则无疑是一场空前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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