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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老人连忙过来一把将他扶住,低声笑道:“走好。”

  辛维正喃喃道:“这椅子真是英名其妙,明明知道小爷要过去,竟然拦着不肯让路,连这点起码的礼数……”

  恰于这时,园外忽然遥遥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老郭在不在?”

  老人忙将辛维正扶到凉榻躺下,匆匆说道:“老汉去去就来!”

  接着,老人的声音在室前响起道:“是三房里的可人姑娘么?”

  可人姑娘的声音,自园门那边传了过来道:“是的,我们娘娘传话,她要婢子问你:这两天园子里可有什么时鲜的瓜果?”

  老人如数家珍般,应声答道:“酥梨正当时,脆瓜也不错;鹦哥紫可能过了节候,一捻红则还差几天,六月雪和梨不换,娘娘们都已品尝过了,再下面便是:‘镜花黄’、‘猫眼碧’、‘绛唇香’、‘观音座’……”

  可人姑娘笑斥道:“你这老怪物,花样愈来愈多了,什么叫做:‘镜花黄’、‘猫跟碧’、‘绛唇香’和‘观音座’?”

  老人笑答道:“就是‘枇杷’、‘葡萄’、‘樱桃’和‘莲子’啁!这几样东西,不都是三娘娘挺喜欢的么?”

  可人姑娘吃吃笑道:“郭老已经通统吃过了吧?”

  老人一怔:“啁!罪过,罪过,姑娘千万不可冤煞老汉!”

  可人姑娘笑道:“这也没有什么。不先尝一下,又怎知道那样‘正当时’?那样‘也不错,?婢子回去,保证不说这些东西都是你老吃剩下来的就是了!”

  老郭忽然咳了一声,稍稍放低嗓门,赔笑道:“姑娘上次提到的‘小金橘’,咳咳,今天早上,刚刚黄透七八颗,姑娘要不要进来看看?”

  辛维正躺在室中凉榻上,人虽不能动弹,心头尚还明白,他听外面老少对答至此,不禁为之莞尔,但紧接着,又止不住发出深深一叹,在一阵倦意侵袭中,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可怜的老头,原来只是……”

  翌晨,辛维正一觉醒来,红日已上三竿。

  郭老头打门外笑哈哈地走进来道:“夜来睡得怎么样?”

  辛维正点头一笑道:“舒畅极了!”

  老人手臂一托,笑道:“外面皿棚下洗脸喝稀饭,没有什么好菜,酱瓜、咸蛋、海蜇皮,简简单单,解酒消夏之品也!”

  用餐之际,辛维正忽然记忆一新,忙向老人问道:“记得昨晚,您老好像曾提到什么好消息,我会有什么好消息?现在,大家都清醒了,该可以说了吧?”

  老人哈哈大笑道:“难得,难得,居然没有忘记!”

  辛维正笑了笑道:“好消息自然不易忘记。您老快说了吧!有好消息,而不悉其内容,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老人注目含笑道:“依老弟之猜想:老汉这好消息,它可能是指什么事?”

  辛维正摇摇头道:“太难了!人世间事,千端万绪,小子怎知您老说的是哪一方面?”

  老人注目接着道:“那么,老汉不妨再将范围缩小一点,就是这件事,它也正是你老弟目前最大的一件心愿——这样总行了吧?”

  辛维正微微一怔。是的,他目前正有着一桩心愿——也可说是他今天惟一的一桩心愿——此一心愿便是:他将如何才能打听到那位两子之一,“降魔子”黄逸公的“为人”,以及这位“降魔子”最近之“下落”!

  要想揣摹一个人心底的秘密,不外乎“察言”与“辨色”两途。他不否认,这位郭老头也许是个人物。然而,不论这老头目光如何锐利,智慧如何超人,仅凭彼此间这短短一日夜之相处,除非对方是神仙,否则他断然不相信这老头能从他词色之间看出什么来!

  以己拟人,假如他和这老头易地而处,他将能发现一些什么呢?他想,他所能看到的,应该只是一个异乡少年的“郁悒”、“潦倒”,和“倔强”!

  充其量——假如这老头真是一名人物的话——最多尚可以进一步发现他辛维正,除喝过几天墨水,另外也许还有着一身不太庸俗的武功而已!

  今天武林中,武风极一代之盛。“公侯伯子男”、“将相卿尉”、“八派”、“三帮”、“四门”、“六异”,林林总总,指不胜屈。总计其门人弟子,成千累万,普通发现一名会武功的青年人,又能说明什么?

  所以——啊,是了!

  辛维正心念偶动,忽然忆及一幕情景。他记起那一晚,在庐山酒棚中,和金紫凤那丫头相遇的种种,而昨天在岳阳楼,情形大同小异,这老头会不会跟那丫头一样,也对他生出了怜悯之心呢?

  辛维正想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缓缓抬起头来道:“您老不会是指,想为晚生代觅一枝之栖吧?”

  老人注目静静接着道:“这是你老弟目前最大的一件心愿吗?”

  辛维正又笑了一下,缓缓答道:“在您老看来,也许如此。”

  老人一哦,眨了眨眼皮道:“事实上大谬不然?”

  辛维正笑了笑,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老人手一拍,哈哈大笑道:“那就不会错了!”

  辛维正一愣,半晌方道:“那么……您老之意思……所谓好消息……并不是暗示要为晚生安排一个食宿之所,或是已经为晚生找着一个食宿之所了?”

  老人仿着他刚才的语气,头一点,神秘地笑了笑道:“可以这样说!”

  在一场互运心机的智力争斗中,辛维正陡居下风。

  因为,他刻下虽然明明知道,这老头绝无捎悉他心底真正愿望之可能,可是,在他而言,如今惟一的一项反判断既告落空,若再想重新另作有力之构想,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不是么?

  彼此萍水相逢,除了基于一时怜才之心,而思有以代谋衣食之计外,以对面一名看园人身份的老人,又能为他这个落拓异乡的陌生少年带来若何喜讯?

  就在这时候,砰,砰,砰,外面园门上忽又传来一阵叩击声,老人眉头一皱,站起身来,喃喃嘀咕道:“讨厌!这丫头,只要一听说有了吃的,就会像蝗虫般赶走一阵,又是一阵,永远打发不完。”

  旋即扬声向外叫道:“来——啦!”

  辛维正望着老人“两步分做三步”的懒懒走出棚外,心中不禁暗暗好笑。

  他知道老人这不过背后发发牢骚而已,事实上,来的这丫头,老家伙一个也开罪不起。

  别的不说,昨晚来的那位可人姑娘,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辛维正思忖着,偶尔凝神听去,不禁微微一愣。什么?现在来的,不是那些“丫头”?

  这座瓜棚,搭在林荫深处,人坐棚中无法一眼望达园门,但两下里距离不远,謦亥可通。

  辛维正首先听到的,是园门打开之后那老人所发出的一声轻咦。

  来人没有开口,静了片刻,还是老人的声音继起:“到里面去再说吧!”

  接着,砖道上有了脚步声,缓缓而滞重地,由远而近,那是男人的脚步声,而且来客不止一个。

  脚步声愈来愈近。

  一路走来,不听一人开口说话。包括郭老头在内,主客之心情,似乎都跟他们的脚步一样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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