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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徐姓门客又问道:“辛老弟是打什么地方来?”

  黑衣少年道:“庐山。”

  徐、蔡两门客不期而然互望了一眼,目光中全都露出些许讶异之色,蔡姓门客接口道:“请问少侠师承是……”

  黑衣少年有点不耐烦,道:“要见贵堡一名总管,是不是必须要接受这种盘问?”

  蔡姓门客咳了一声道:“当我们通报进去时,我们总管,他自然希望知道,想见他的人是谁。”

  黑衣少年面孔微抬道:“姓辛,来自庐山——这样还嫌不够么?”

  徐姓门客忽然偏过脸去,眼色一使,大声说道:“我们总管今天好像不在吧?”

  蔡姓门客会意,点头说道:“是的,好像……”

  黑衣少年递过一张纸片,淡淡说道:“不在也没有什么关系,等贵总管回来时,将这个拿给他过目一下,也就可以了。”

  语毕不容两名门客再有若何表示,身躯一转,大踏步而去。

  徐、蔡两门客展开那张纸片,匆匆看完,不禁脸色大变,同时脱口喊出一声:“不好!”

  蔡姓门客促声道:“快,快追!”

  徐姓门客飞步奔赴广场,冲向桑林中,高声喊道:“辛少侠,辛兄弟……”

  可是,林中哪还有什么“辛少侠”或是“辛兄弟”的人影?等徐姓门客追出桑林,黑衣少年——辛维正——业已走完长堤,到了五十丈开外的湖岸之上。

  徐姓门客不意“黑衣少年”脚力如此惊人,自知追赶不及,怔怔地发了一阵呆,只好颓然回转。

  辛维正负气掉头,重新回到城中,内心一时颇感委决难下。

  就此离去吧?想想未免不值。同时,最主要的是,离开岳阳,又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他这次来,另有目的,原犯不着跟那两名门客怄气,可是,一个人的性格,是天生的,对某些地方,以及某些事情,看不惯就是看不惯,受不了就是受不了!

  所以,他现在走在冷清清的大街上,并不如何后悔。他这时只是在暗暗盘算,下一步该怎样走?摆在眼前的路,计有三条:一、回武功山,看看师父,顺便再请求指示。二、去香花岭,找笔掌双尉,警告那对表兄弟;慎防无妄之灾。三、到襄阳五雅庄,去找那位糊涂得可恼又可爱的“糊涂伯”!

  太阳渐渐升高,两街店门,纷纷开启,辛维正信步走着,不知不觉走出了西城门。

  朝阳映照下的洞庭湖,碧波万顷,浩瀚无际,在茫茫雾气中,波澜起伏,有如无数金蛇游窜……

  辛维正眼界一宽,神思顿朗。

  他终于在刹那间作成决定,三条路,一条也不走!

  他下得山来,先后才不过月余光景,如今两手空空,一事无成,回山之后,将拿什么向师父他老人家交代?

  去找笔掌两尉,更是一步闲棋。撇开事不关己不说,他又怎知雷光祖、金紫凤,这对表兄妹一定会找上门去?年轻人,随兴所之,这对表兄妹也许只是说说玩的,也许临时主意一变,又去找上别人。他如果急巴巴赶去报讯,而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岂非反会为自己招来一身嫌疑?

  至于去襄阳五雅庄,找糊涂伯一节,尤屑不智。

  在庐山时,有人曾经明白说过,此老只要遇上“酒”和“棋”,就是天塌下来,都会无动于衷。

  四海之内,何处无酒?何处无棋?

  他现在赶去,假如老家伙还没有回庄,他要不要留在那儿等?等多久?一月?二月?三年?五年?

  此其一。另外,尚有一个更大的可能,便是事过境迁,老家伙也许早已忘记他这个人了!

  那么,怎么办呢?好办得很!君山、洞庭、岳阳楼,乃名胜之名胜地,先游赏它十天八天,等兴尽了之后再说!

  近午时分,岳用楼上,酒客陆续登临。

  今天这座岳阳楼上,营业方刚开始,便发生了两件新鲜事。

  第一件新鲜事是:到得最早的是个年轻人。年纪这样轻,来得这么早,而且是单身一个,这在该楼而言,尚属罕见之至。第二件新鲜事则是:到得最早的这位年轻客人,事实上并不是一名好主顾,因为这小酒客叫的酒茶实在太简单了,简单到只有两个小碟子,半壶“洞庭春”!

  不过,楼中伙计见得多,见得杂,亦未在意——生意太忙,无从分心及此,当然也是原因之一。

  这位奇特的小酒客,不消说得,自然就是辛维正。

  等到楼上上了七成座时,靠窗坐着的辛维正,偶尔回过头来,忽为一幕景象所吸引。

  他看见离楼梯口不远的一副座头上,一个胖胖的中年人,面前铺着一张宜张,手执羊毫,像是准备有所题作,但那人一双眼睛却盯在对面一名伙计的脸上,不稍一瞬,似乎在等待什么。

  辛维正见了,不禁暗暗纳罕,心想:怪了,难道这儿的伙计,都一个个精通文墨,连酒客有所吟咏,也会找他们参与斟酌不成?

  辛维正正疑忖间,只见那名伙计偏脸想了一下,忽然伸出双手食指,作斜十字形,交叉一叠,赔笑说道:“一个整数儿,十两如何?”

  啊,原来如此。辛维正弄清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后,不禁哑然失笑。

  紧着,他心中忽然一动,暗忖道:“十两银子,虽说不多,亦不无小补,我能不能来客串一下呢?

  是的,假如能以一首诗或一副联句,换得十两银子,至少在今后三个月之内,是可以不用再为食住发愁的了!

  于是,他不再犹疑,抬手向另一名伙计招了招道:“你过来!”

  那伙计走过来,哈腰道:“相公有何吩咐?”

  辛维正左右望了一眼,低声道:“诗何价?联何价?”

  他怕那伙计以貌取人,又加了一句道:“‘东西’保证你错不了!”

  那伙计也朝左右望了一眼,轻声答道:“‘东西’好不好,那倒没有多大关系,反正下款署的都是什么‘山人’、‘居士’之类,谁能弄得清楚?”

  辛维正点点头,表示他此举并非图名,署上什么,均可照办。

  那伙计轻轻一咳道:“不过,咳……”

  辛维正连忙接着道:“没有关系,你说出一个数儿就是了。

  或多或少,以及成与不成,尽可另外再打商量!那伙计点了一下头,道:“诗一首十两,联句折半,诗赋则视条幅之长短另议。”

  辛维正低声又道:“内涵有无限制?”

  伙计摇了摇头道:“没有。这儿是岳阳楼,下临洞庭湖,面对君山,您当然不会一下写到山海关去……”

  辛维正止不住笑了一下,他觉得这伙计很风趣。

  当下他点点头道:“拿纸笔来吧!”

  不一会,纸笔取至。

  辛维正蘸墨濡毫,为“岳阳楼”和“君山”,分别写下一联。

  两者均为夜景,是根据他昨夜寓船后,徘徊湖边之感触。

  题楼者为:“山涌半轮月,湖印一天星。”
  题山者为:“碧压鱼龙窟,裙浣波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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