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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岳鸣珂见他哑斗闷战,起了疑心,低声喝道:“喂,你是那条线上的朋友!我不是宫中卫士,你别认错了人!”在岳鸣珂心中,以为他既不招唤同伴,可能像自己一样,也是偷偷溜进皇宫。殊不知慕容冲身为东厂卫士的总教头,武功自夸无敌,初时发现“刺客”,又想独自擒获领功,生怕其他卫士赶来分功,所以未曾呼唤。

  岳鸣珂这一起疑,出声招呼,略一分心,剑法稍缓,慕容冲见隙即入,“蓬”的一拳,击在岳鸣珂肩上,饶是岳鸣珂内功深湛,也晃了几晃,忍痛还了一剑。慕容冲一招得手,扑击越加凌厉。岳鸣珂中了一拳,渐觉不支,又斗了二三十招,乾清宫的卫士已听到声息,远远赶来。慕容冲急于领功,左手勾拳,右手绵掌同时发出,岳鸣珂向后一仰,长剑讯戳下盘,呼的一声,掌风从鼻尖掠过,慕容冲向上一跃,嗤的一声,裤管也被刺穿,岳鸣珂侧身一剑,慕容冲忽然大叫一声,腾身便走。黑黝里一个人窜了出来,把岳鸣珂一拉,转到假山石后。

  这人正是成坤,他身为御前侍卫的班长,当然也是一流高手,他躲在山洞里闷得发慌,听得外面声响岑寂,偷偷溜出,忽然发现慕容冲来回搜索,若在平时,成坤武功虽然略逊于慕容冲,还不至怕他,但在此际,却吓得又躲到假山石后。躲藏的地方,恰恰和岳鸣珂隐身之处相距不远。

  不久,岳鸣珂窜出和慕容冲交起手来,成坤日间曾受苦刑,创伤未复,急忙运气调元,过了一阵,见岳鸣珂中了一拳之后,渐处下风,偷偷折了几支竹枝,用最上乘的“摘叶飞花,伤人立死”的暗器功夫,发了出去。慕容冲战岳鸣珂不过是打个平手,骤然发现有高手暗伺一旁,祗怕折损当场,纵同伴赶来,他已有伤颜面,所以腾身便走。

  成坤把岳鸣珂拖到假山石后,道:“随我来。”转过几处假山,突把一块大石一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地洞。成坤和岳鸣珂缓了口气,祗听得外面又闹成一片。

  成坤道:“从这里可一直通到宫外御河,不必冒险从西华门出去了。”岳鸣珂道:“这条神秘地道没人知道么?”成坤道:“这条秘道是先帝还在东宫之时所造,祗有五名卫士知道。先帝一死,我们这班御前侍卫都已失势。他们未必肯为魏忠贤卖力,我料他们未必敢冒险到地道来搜。”两人一路出去,果然毫无阻滞,背后也没人追。不久听见水声淙淙,成坤打开暗门,河水淹漫进来,岳鸣珂就想窜出,成坤叫道:“且慢!”伸手在石壁上一按,岳鸣珂这才看出,洞外有一面铁轮疾转,轮叶都是尖刀,过了一阵,转势渐缓,又过了一阵,才完全停止。

  成坤掩上暗门,和岳鸣珂从刀轮之下钻出,上岸之后,成坤仰望天,说道:“天快亮了,我们这身湿漉漉的不好行走。董方的家就在附近,我们且到他那里换过一身衣裳,我也有话要对董嫂子说。”

  董方是成坤的副手,董方的妻子也是武林人物,并且知道丈夫一向和成坤不大和好,开门一见成坤带了另一个卫士,像两只落汤鸡似的走了进来,不禁吓了一跳,成坤道:“大嫂把门关紧,我有话要和你说。”

  成坤把董方临危救他,受了暗算之事说了,董方妻子素知成坤从不说谎,“哇”的一声哭起来道:“我早叫他不要当这捞什子的御前侍卫了,跟我父亲干镖行还自在得多,他却不听,如今果然出了事了。”成坤道:“嫂子,你先别哭,我们二人虽然一向不大和好,但他这次舍身救我,我却感激得很,包在我的身上,把你丈夫救出来便是。”董大嫂收了眼泪,睁大眼睛,露出疑惑之容,似乎是在说:“你自身难保,如何能救我的丈夫?”

  成坤道:“你拿纸笔来,我替你写一封信,天明后你去找锦衣卫指挥石浩,叫他替你把信送给魏忠贤,魏忠贤再大胆子也不敢杀你丈夫!”岳鸣珂恍然悟道:“是啊,成大哥没死,魏忠贤自然不敢杀董大哥。”

  董大嫂这时也已醒悟,成坤知道官中的秘密太多,魏忠贤与客氏秽乱宫廷诛锄异己等等事情,遮瞒不了成坤耳目。而且宫中还有许多卫士是成坤的朋友,成坤以此要挟,魏忠贤总不能不有所顾忌。

  成坤写了书信,董大嫂道:“我已替你们准备了两套衣服,你们将就一点穿吧。”成坤和岳鸣珂进了客房,掩上房门把湿衣脱下,成坤的湿衣中藏着一对手套,成坤反复看了一遍,珍而重之的把它放在桌上。岳鸣珂拾起的皇帝所写的那团纸团,藏在贴肉之外,幸喜没有湿透,急忙点起油灯,贴着灯罩,把它烘干。

  换了衣裳,成坤忽道:“岳大哥,你的武功是高明极了,小弟远远不如。你救了我的性命,今生我是无可报答的了,这一对手套万望你赏面收下。”岳鸣珂道:“成大哥,这是那里话来?……”本想推辞,见他辞诚意恳,而且一对手套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也便收了。

  成坤见他收好手套,这才说道:“岳大哥,这对手套乃先帝所赐,听说是用金丝猿的毛和黑龙江的白皮线织成,刀枪不入,毒邪不侵,戴上了用来空手夺人兵刃,那是最好不过!”岳鸣珂叫道:“你为何不早说,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接受!”把手套拿了出来,成坤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既答允收了我的微礼,如何又要反悔!”岳鸣珂没法,祗好再多谢一遍,把手套珍重地藏入怀中。

  这时东方已露鱼肚白色,董大嫂出门雇了一辆马车,悄悄把成坤、岳鸣珂送走。她也入皇城去了。

  岳鸣珂吩咐赶马卒的驾到兵科给事中杨涟家中,成坤道:“啊,原来你是住在那里,杨涟是一个好官,谅来他们不敢太过放肆。”岳鸣珂道:“怎么?”成坤道:“你住在杨家有人知道吗?”岳鸣珂道:“知道的不多,我入京时也料不到发生这些事情,所以也就没有把居处保密。”成坤叹了口气,贴着岳鸣珂耳根悄悄说道:“你的住处祗怕他们已知道了。”岳鸣珂道:“你怎么知道?”成坤道:“前天我被魏忠贤囚禁之前,听得有些东厂卫士商议,说是要监视杨家。我正不明白为何他们如此,原来是你住在那里。”

  岳鸣珂大急,赶到杨家,天已大明,成坤偷瞧外面,见没熟人,和岳鸣珂下车,忽见杨家大门打开,家人叫道:“岳爷回来了!”

  岳鸣珂和成坤走上中堂,祗见杨涟端坐当中,大叫“反了!”岳鸣珂急问何事?杨涟道:“我身为兵部大员,料不到竟然有强盗打我的主意。”岳鸣珂道:“失了什么东西?”杨涟道:“东西倒没有失什么。强盗祗拿了一些古董,不过你那位同伴却给贼人劫走了。”

  岳鸣珂一听,魂飞魄散,他和铁珊瑚意气虽然未尽相投,可是一路同行,情份却如兄妹。定了定神,问道:“强盗来了多少?”杨涟道:“大约有七八个吧?都是蒙面的!你那位同伴出来和他们打,寡不敌众,给捉去了。”岳鸣珂一想:这班强盗一定是魏忠贤的手下,但不敢说出,免杨涟忧惧,祗道:“待小侄邀请武林朋友,替老伯侦查,”杨涟道:“京中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猖獗的匪徒,我要到兵部衙门去,叫他们通知九门提督,问他是干什么的?你回来了那好极啦,替我看着这个家吧。”又吩咐家丁严密看管门户,怒气冲冲,亲自到兵部去了。

  岳鸣珂和成坤进入客房,成坤道:“必然是东厂卫士干的无疑。令友是谁,叫什么名字,我替你打听打听。”岳鸣珂道:“我进宫去和他们大闹一场。”成坤摇摇头道:“不行,你闹了两次,他们一定严密戒备。宫中除了慕容冲外,听说还新来了两名高手,连我也祗是隐隐约约的听他们说,不知道他们名字。看此情形一定是在江湖上辈分极高的人,岳兄若再冒险闯宫,祗恐自投罗网。我在宫中还有好友,待过了一两天,风声稍缓之后,我就秘密替你打听。”

  岳鸣珂一想,也祗好如此,道:“那么,你看他们还会不会再来?祗怕我们不去找他,他却来找我们。”成坤道,“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出了这桩事情,他们料你不敢住在杨家。我们却偏在这里。他们和杨涟没有什么仇恨,看来不会再来。再说,他们若来,以你我的武功,当场捉他一两个,然后拚死打出去,把这件事揭穿,索性和他干一场。”岳鸣珂道:“好,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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