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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原来卓一航在发现宫中侍卫有内奸之后,曾托岳鸣珂转告熊廷弼禀告皇上,云燕平和金千岩就是惧怕东窗罪发逃出来的。应修阳虽不是宫中卫士,但名字也曾上达天听。想不到老皇帝死后,连应修阳也敢公然出现,而且与宫中侍卫有勾结了。

  两人经了这次事后,一路谨慎,绕过石家庄,保定等大城,悄悄进入北京。岳鸣珂带了铁珊瑚到熊廷弼好友兵科给事中(官名)杨涟家里去住。打听之下,才知神宗皇帝死了已一个多月,太子常洛即位。号为光宗。杨涟道:“近来京中有两个大新闻,一个是太子即位之后,就得了怪病,太医诊断说是痢疾,可是按痢疾开方,却不见效。现在一个多月了,皇帝还不能坐朝。”

  岳鸣珂道:“太子本曾习武,身体素健,怎么得此怪病。第二件呢?”

  杨涟道:“近来京城常报少年失踪,其中还有富家子弟。九门提督下旨严查,也无结果。你说怪也不怪。”

  岳鸣珂奇道:“若是少年女子失踪,还可说是采花大盗所为,男子失踪,这可真是怪了。”

  谈了一阵,岳鸣珂问道:“熊经略的案子呢?”

  杨涟道:“你上次离京之后,便有几个御史上本章弹劾他。主其事的是兵部主事刘国缙和御史姚宗文,写奏折的是御史冯三元。”

  岳鸣珂冷笑道:“那刘国缙是因为昔年在辽东参赞军务,贪污舞弊,给熊经略奏明皇上,将他撤回,以此怀恨在心。那姚宗文更为卑鄙,他向我们经略大人敲诈,要三件最好的紫貂,你知道熊经略官清如水,那买得起上好紫貂,只得把别人送来还未穿过的一件紫貂转送给他。那姚宗文暗地里说我们大人看不起他。那冯三元的底细我却不知,但听说他专与正派的东林党作对,想来也不是好人。”

  杨涟道:“这人的笔倒真厉害,他的奏本竟然列举了熊廷弼十一条罪状,八条是说熊经略无谋误国,三条说他欺君罔上。”

  岳鸣珂大笑道:“这真奇了。居然说熊经略无谋误国,那么满洲兵被拒在兴京外,这是谁的功劳。熊经略每有兴革大事,都有奏折到京。他手握兵符,掌有尚方宝剑,都不敢自尊,这又怎能说是欺君罔上?”

  杨涟道:“所以说那冯御史的笔厉害,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这样的文章叫我们写绝对写不出来。”

  停了一停,又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皇上病了一个多月,那奏章也搁在那儿。再说朝中邪派虽多,正人君子也还不少。”

  这晚岳鸣珂满怀愤怒,不觉借酒浇愁,饮得酩酊大醉,到天亮时忽觉有人躺在身侧,向自己颈上直吹冷风。

  岳鸣珂翻身一看,原来却是铁珊瑚。岳鸣珂笑道:“不要顽皮。”

  铁珊瑚道:“习武的人喝得如此大醉,熟睡如泥,给人行到身边也不知道,你羞也不羞?好在是我,若然是给什么女采花贼把你绑去,那才糟呢!”

  岳鸣珂道:“胡说!”

  铁珊瑚道:“什么胡说?你不听杨大人说京城近日常有少年失踪吗?”

  岳鸣珂道:“女孩儿家口没遮拦,你再乱说,我可要打你了。”

  铁珊瑚伸伸舌头道:“好啦,就是没有女采花贼你也该起来啦。”

  岳鸣珂一笑起床,道:“我今日去访卓兄,我看他也应该到京了,你留在屋里吧。白石道人对你们父女可能怀有成见。”

  铁珊瑚道:“你叫我去我也不去,我看呀,那卓一航也不够朋友。”

  岳鸣珂拉长了面,道:“怎么?”

  铁珊瑚笑道:“我说了你的好朋友你生气了?我问你,他若够朋友的话,那晚在少林寺为什么不来帮手。”

  岳鸣珂道:“他追下来啦,没有追着。”

  铁珊瑚道:“就算没有追着,也该继续追下来啊。我看他对你并不关心。”

  岳鸣珂恼道:“我不准你这样乱说闲话。”

  铁珊瑚见他真个恼了,扁着嘴道:“好,我不说便是。”

  岳鸣珂吃了早点,独自到大方家胡同陕西会馆去探望卓一航的消息。走到东长安街时,忽有一辆马车迎面驰来,马车周围饰有锦绣,十分华丽,车上坐有两个穿黄衣服的人,马车挨身而过,岳鸣珂依稀似听得车上的人说道:“好个俊美少年。”

  岳鸣珂也不在意,走到陕西会馆一问,卓一航果然前两天就到了京城,住在他父执吏部尚书杨焜家里。岳鸣珂问了杨焜的地址,再跑去问,杨焜的管家回道:“卓少爷这两天很忙,昨天进宫朝见,没有见着皇上。今天又出去啦。”

  岳鸣珂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道:“那可不知道啦!你晚上再来看看吧。”

  岳鸣珂心头烦闷,辞了出来。杨焜府第就在琉璃厂侧,这琉璃厂(地名)乃北京著名的字画市场,雅士文人以及那各方赶考的士子和京中官家子弟都喜到那里溜跶。岳鸣珂信步走去,忽见刚才所碰到的那辆华丽马车也停在市场之外。这日天色甚好,但来逛的人却并不多。岳鸣珂走进漱石斋浏览书画,巡视一遍,见珍品也并不多,随手拿起一幅文征明的花鸟来看,旁边忽有人说道:“这幅画有什么看头?”

  岳鸣珂一看,原来就是马车上那两个黄衣汉子,因道:“文征明的画也不错了。”

  一个黄衣汉子道:“文征明是国初四才子之一,他的画当然不能算坏。不过这一幅画却绝不是他的精品。兄台若喜好他的画,小弟藏有他和谢时臣合作的‘赤壁胜游卷’,愿给兄台鉴赏。”

  这幅画乃文征明晚年得意之作,乃是画中瑰宝。岳鸣珂听了一怔,心想怎么他肯邀一个陌生人到家中鉴赏名画。

  那个黄衣汉子又道:“有些人家中藏有名贵字画,便视同拱壁,不肯示人。小弟却不是这样。古董名画若无同好共赏,那又有什么意思?”

  岳鸣珂心想这人倒雅得可爱,又想:自己一身武功,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不惧怕。不妨偷半日闲到他家里看看。因道:“承兄台宠招,小弟也就不客气了。”

  互相通名,那两个汉子一个姓王一个姓林,上了马车,姓林的取出一个翡翠鼻烟壶,递给岳鸣珂道:“这鼻烟壶来自西洋,味道不错。”

  岳鸣珂谢道:“小弟俗人无此嗜好。”

  那姓王的却取出一杆旱烟袋来,岳鸣珂道:“小弟与烟酒无缘。”

  其实酒他是喝的,不过他在陌生人前,小心谨慎,所以如此说法。姓王的汉子大口大口的吸起烟来。岳鸣珂觉烟味难闻,甚是讨厌。那姓王的忽然迎面一口烟喷来,岳鸣珂顿觉脑涨头昏,喝道:“干么?”

  姓王的又是一口浓烟劈面喷来,岳鸣珂顿觉天旋地转,一掌劈出,怒道:“鼠辈敢施暗算。”

  那两个汉子早已跳下马车,岳鸣珂一掌打出,人也晕倒车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岳鸣珂悠悠醒转,只觉暗香缕缕,醉魂酥骨,张眼一看,自己竟然是躺在锦褥之上,茶几上炉香袅袅,这房间布置得华丽无伦,挂的猩猩毡帘,悬的是建昌宝镜。壁上钉有一幅画卷,山水人物,跃然浮动,岳鸣珂眼利,细看题签,竟然真的是文征明和谢时臣合作的“赤壁胜游”。岳鸣珂疑幻疑梦,心念一动,忽然想起铁珊瑚所说的“女采花贼”。心想:难道真的应了她的话了?一想之后,又暗笑自己荒唐:“采花女贼”

  那会有这样华丽无伦的房间。岳鸣珂试一转身,但觉四肢酸软无力,心想:怎么那几口烟这样厉害,以自己的功夫,居然禁受不住?挣扎坐起,盘膝用功,过了一阵,渐渐血脉流通,百骸舒畅。

  再说卓一航和白石道人父女到了京师之后,卓一航为了朝见方便,住在兵部尚书杨焜家里。白石道人父女则住在武师柳西铭家中。白石道人殷殷嘱咐道:“你大事办了,就赶快回山,可不要做什么捞什子官。”

  卓一航道:“这个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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