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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山后乱石巉峻,王照希与卓一航身子半蹲,挤在一个石窟之内,玉罗剎奇道:“喂,你们做什么?”卓一航反身跳出,沉声说道:“貞乾道人给害死了!”玉罗剎跳起来道:“什么?貞乾道人给害死了?”上前去看,祗见石窟内貞乾道人盘膝而坐,七窍流血,状甚痛楚,玉罗剎伸手去摸,脉息虽断,体尚余温,知他断气未久。卓一航道:“一定是有人觊觎他所带的剑谱,所以把他害死了!”玉罗剎气喘心跳,急忙问道:“你说的是什么剑谱?”

  卓一航道:“就是你师父所著的剑谱,鸣珂大哥托貞乾道长带给天都老人。想不到他身死此地,剑谱也不见了!”玉罗剎怒叫道:“一定是铁老贼干的勾当,我还以为他是前辈英雄,有几分侠义本色,那知他偷了我的剑谱,还害了貞乾道人。”王照希道:“怎见得是他?”玉罗剎道,“貞乾道人武功超卓,不是这个老贼出手,还有谁伤得了他?喂,王照希,你和这老贼是不是老相识,快说!”卓一航问道:“说了这么半天,到底谁是‘铁老贼’?”

  玉罗剎道:“我虽然出道未满三年,但黑白两道的英雄,也知个大概。山西龙门县的铁飞龙就是西北的一个怪物,是也不是?”王照希道:“他这人介乎正邪两者之间,好事也做,坏事也做,谁要冒犯了他,一定会给他凌辱至死。但他一生自负,未必肯偷别派剑谱。”

  玉罗剎瞪眼说道:“难道我还看错,在府衙中的那个是不是他的女儿?”王照希神色尴尬,点头道:“是。”玉罗剎道:“他女儿使的就是我的本门剑法。”王照希睁大眼睛,道:“有这样的事?”玉罗剎冷笑道:“想是你见她美貌,所以维护她了!”王照希吓得退了两步,恭声说道:“这老头和家父相识,我对他的为人,也是祗得之传闻,并不知道底蕴。”其实王照希与铁家父女有一段过节,本想说出,但见玉罗剎如此动怒,祗好把要说的话,吞回腹中。

  玉罗剎又道:“适才我还和铁老贼打了半天,我本来不知他是谁人,他临走叫我到龙门铁家庄找他,他真胆大,劫书害命,还敢留下姓名,我非找他算账不可!”卓一航忽然“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卓一航道:“我想起来了,这老头是鹰鼻狮口,满嘴络腮短须,相貌丑陋的,是也不是?”玉罗剎道:“你也认得他?”

  卓一航道:“约七八年前,他曾找过我的师父比掌,我的师父不肯,叫四师叔和他比试,结果输了一招。事后几个师父埋怨我师父不肯出手,损了武当声誉。我师父道:对好胜的人,应该让他,我们武当派树大招风,何必要为争口气而拾惹麻烦。而且,我敢断定他虽赢了四师叔一招,对我们武当派却反而心悦诚服。四个师叔都问是何道理,我师父笑而不答。后来他才对我说:你的四个师叔也都是好胜之人,所以我不愿对他们说。他赢你四师叔那招,用的是降龙手,这是他雷霆八卦掌中的绝招。他赢了之后,得意洋洋,和我谈论他这手绝招,自以‘天下无人能破’。我不作声,送他出门时,故意踏八卦方位,从巽位直走乾位再转离方,双手抱拳一揖,手心略向下斜,左右一分,明是送客出门,实是演破降龙手的招式,他是个行家,自然知道。所以出门之后,还回头拱手,叫我包涵。”

  王照希道:“你师父的度量真好。”玉罗剎冷笑道:“对这样的坏人,我可不肯留情。”

  王照希不敢作声,心里暗暗叫苦。原来这铁飞龙膝下无儿,祗有一女,名叫铁珊瑚,十分宝贝。铁飞龙好胜任性,人又怪僻,和武林朋友,素少来往,人家也不敢惹他。所以铁珊瑚长得甚为美丽,却十八岁了还没婆家。铁飞龙带她在江湖闯荡,也找不到合适之人。

  王照希辅助父亲,在陕北绿林道中,甚有声名。铁飞龙和王照希的父亲王嘉胤本属相识,听得王照希的声名,暗笑自己现钟不打却去炼铜,就带了女儿,到延安来找王嘉胤,王嘉胤对这样的风尘异士,当然殷勤款待。父女俩见了王照希都觉得十分合意。席散之后,铁飞龙径直的就提出了婚事来,王嘉胤十分不好意思,委婉对他说明,自己的儿子和北京武师孟灿的女儿,自幼指腹为媒,请他另选贤婿。那知铁飞龙甚是不通人情,竟然拍案说道:“枉你是绿林道上头儿,怎么和朝廷的鹰犬结为亲家。我的女儿有那点不好?快把那头亲事退了。”

  王嘉胤知他不可理喻,而且正当图谋大事,又不愿得罪这样的人。祗好说道:“就是要退,也得和孟武师说个清楚,路途遥远,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办到。”铁飞龙悻悻然带女儿走开。事情过后,王嘉胤问儿子心意,王照希对铁珊瑚并无好感,不愿退亲另订,但也不愿得罪铁老头子。所以父子商议,遂由王照希急急上京迎亲。想不到到了京师,又发生了孟武师伤死和误会白敏之事。

  王照希心想:玉罗剎正与我家订盟,若然跑去和那铁老怪大动干戈,这笔账岂不一并算在我家头上?

  王照希又想,算在我家账上也不打紧,但目前正要聚集各路英雄,合力同心,共图义举,何必为这些小事得罪一位武林怪客,况且铁老头子也绝不会是劫书害命之人。他对玉罗剎的感情用事,颇为不满,但玉罗剎要比铁老头子更难对付。王照希祗好默然不语。

  忙了一夜,打了半天,这时已将近正午时分,玉罗剎等人都是又饥又渴,阳光照进石窟,血腥味甚是难闻。玉罗剎撕下半截衣袖,走进窟中,替貞乾道人慢慢揩干血迹,血迹瘀黑,似是中毒。玉罗剎想道:铁飞龙的武功在貞乾之上,要抢剑谱,似乎不必放毒,细一察看,见他颚骨碎裂,分明是受掌力所伤,再研究受伤之处,骨头微现指印,又分明是一掌打下之后,再五指合拢,用内家手法,伤损他的喉咙。这手法可正是铁飞龙的手法!心中大惑不解!

  貞乾道人和卓一航、玉罗剎的师父都是知交,两人挥泪掘穴,将他埋葬。弄好之后,玉罗剎撮土为香,向天拜告,誓为貞乾道人报仇。

  三人洗净血手,掏泉水,送干粮,下得山来,已有王照希的喽兵来接。白敏也已被救了出来,见了玉罗剎大喜拜谢。卓一航愁眉深锁,玉罗剎道:“卓兄不必担心,令祖的灵柩,我已令人搬到了瓦窑堡,待卓兄到达,就可安排。卓兄的家人,也已由我作主,替卓兄分派银两,将他们遣散了。”卓一航默然不语,心想事已至此,自己回到家必被缉捕,也祗好由她如此办理了。

  卓一航本不愿随王照希到瓦窑堡,但祖父的遗体待他入土,祗好跟去。瓦窑堡离延安城一百五十余里,他们率领马队先行,午夜便已赶到。王嘉胤亲来迎接,见了玉罗剎非常喜欢,互道仰慕之意。王照希将卓一航身份告知,王嘉胤又是一喜,笑道:“卓兄文武双修,这好极了。我们这些乌合之众,正缺少运筹帷幄、策划定计的人才。”卓一航拱了拱手,冷冷说道:“这个缓提。”王嘉胤愕了一愕,王照希低声说道:“卓兄正在重孝之中。”王嘉胤连忙赔罪。叫人取过孝服,给卓一航换了。

  卓一航去意匆匆,第二日就将祖父安葬,拜托王照希照顾坟墓。玉罗剎白天与各家寨主会面,忙了一日,但黄昏时分,仍然抽空到卓仲廉新坟致祭。她虽然焚香点烛,陪卓一航叩头,但心中却在暗笑,想不到以前被自己所劫的大官,现在自己却向他叩头。卓一航看她面上并无悲戚之容,心中颇为不满,怪她惺惺作态。其实他却不知玉罗剎心意,如果玉罗剎不是为他,就是把剑架在她的颈上,她也不会到来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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