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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肩头轻轻一撞,俄马登跌个四脚朝天,周身骨骼都隐隐作痛,爬了一会子才爬起来。唐经天笑道:“陈天宇的武功本来不错,这回你相信了吧?”

  俄马登自恃一身武功,他心中以为金世遗必定是陈定基买来冒充儿子的,这样被买来替死的人能有真实本领?所以想令金世遗当场出丑,哪知金世遗的武功比陈天宇高出何止一倍,幸而他这一撞未用全力,要不然俄马登全身骨骼都要碎裂。金世遗瞪眼说道:“还敢说我冒充吗?”

  俄马登给他震住,不敢开口。那两个白教喇嘛笑道:“大涅巴不必生枝节了,法王有令,咱们快带了这个陈天宇走吧。”

  唐经天急忙上前说道:“天宇兄,你这一去多多保重,这是你的药丸,你带走吧。”

  掏出一个小小银瓶,瓶中有三颗碧绿色的药丸,那正是天山雪莲所泡制的碧灵丹。依吕四娘所说,金世遗若服下这碧灵丹可延长他三十六天的寿命。本来一颗就够,唐经天这时对金世遗颇有好感,索性将仅存的三颗都送了给他。

  用冰山雪莲所泡制的碧灵丹,功能解毒疗伤,固本培原,珍贵无比。当年崔云子与萧青峰恶斗,崔云子受了重伤,半身瘫痪,只服一颗,立刻复原,而今萧青峰见唐经天将银瓶中所有的碧灵丹,全都送给了金世遗,不觉骇然,心中想道:“看这金世遗并不像有病的样子,武林中人视碧灵丹为至宝灵丹,得一粒已是罕世奇遇,唐经天将所有的灵丹都送了给他,这真是最厚重的礼物,纵有什么仇恨,也该化解了。”

  忽见金世遗衣袖一拂,哈哈笑道:“唐经天,我不领你的情!”

  唐经天骤出不意,银瓶给他拂得脱手飞起,惶然说道:“这是我领你的情。”

  将银瓶接下,正想再说,金世遗冷笑道:“你不过想在冰川天女的面前博得个侠义的美名,我偏不让你称心如意,我死生有命,何需求你!”

  神色冷傲之极,竟不容唐经天再说,径自随那两个白教喇嘛走了。

  唐经天送出门口,金世遗瞧也不瞧他一眼。唐经天回到客厅,摇头说道:“真是个怪物!”

  陈定基问道:“此人是谁?”

  唐经天道:“此人是江湖上人称毒手疯丐的金世遗。”

  萧青峰道:“他此次舍命求救宇儿,倒是一番侠义的行为呢,他与宇儿素不相识,何故如斯?”

  大家谈论,百思莫解。却不知金世遗为的不是陈天宇,而为唐经天。金世遗此人孤僻狂傲,游戏风尘,所想所为,与流俗迎异。他知道了自己必须天山派的内功相助才能救命之后,想起自己一向与唐经天作对,怎肯向他低首下心,心中一横,反而把生死置之度外,要在临死之前,做一件有恩于唐经天的事情,让他永远欠自己的情份。他偷进宣慰使衙门,知道了唐经天与陈天宇的交情,又知道了唐经天正为陈天宇之事,伤神之极,毫无办法,他找不到一件对唐经天直接有恩的事情,想道:“救他的朋友也是一样,总之要让他永远欠我的情。”

  这其实还是出于好强争胜,要压倒唐经天的意思。唐经天哪能猜到金世遗这番曲曲折折的心意。唐经天想起金世遗还有六天性命,愀然不乐。但他冷傲如此,却又实是无法可以救他。

  一盏茶后,外面守卫的人进来报导,土司的兵已走了十之七八,连那印度僧人也退了,但在衙门外面,还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看情形尚未放松监视,大家都猜不透俄马登的用意,唐经天派萧青峰出外打听,黄昏时分,回来说道:“原来俄马登是要应付另外一场战事。你们听过洛珠的名字吗?”

  陈定基道:“他是沁布藩王的妻舅,听说是沁布辖下几宗(萨迦宗是其中之一)首屈一指的武士。”

  萧青峰道:“洛珠听说他的甥女死了,尸骸又给俄马登抢去,便率兵前来替姐夫和甥女报仇。在俄马登包围咱们之时,他也正赶来包围了土司的城堡,所以俄马登要撤兵回去。俄马登以为宣慰使衙门只有宇儿是最有本事的人,去了宇儿,就无人能抵抗他了,所以他又千方百计请法王出面,要把宇儿拿去。现下外边的情况混乱之极,俄马登已派人去求印度的喀林邦大公和尼泊尔的国王出兵,图谋尽逐汉人,统一西藏,这风声也已传出来了,萨迦城中的汉人,都关起大门,不敢出街呢。看来西藏的混战之局已成,若再引外兵进来,这局面不堪设想。洛珠的兵少,只怕在几天之内,就要给俄马登扫平,那时,料想俄马登还会再来与咱们为难。”

  陈定基道:“我这个官做不做殊无所谓,但眼看西藏叛乱扩大,无法收拾,我何以上对朝廷,下对百姓?”

  唐经天沉吟半晌,道:“还是依咱们今早的商议,火速派人报与福康安知道。求他赶快出兵。”

  陈定基道:“派谁呢?”

  萧青峰道:“我愿效犬马之劳。”

  唐经天看他一眼,却不言语,心中想道:“以萧青峰的武功,要突围远赴拉萨,只怕未必能够。”

  他自己本来想去,但想起留守的责任更重,故此踌躇莫决。萧青峰道:“唐大侠意下如何?”

  唐经天不便说他的本领不行,眼一转,忽地想起一人,道:“你不是心急着要见天宇吗?现在可以先见见他了。”

  陈天宇得唐经天传授正宗的内功心法,已静坐了一日一夜,这时正做完功课,但觉神朗气清,心中郁结之气,也自然而然的散了。听得父亲呼唤,立刻出来,见着自己开蒙的业师,心中高兴,神色更佳,萧青峰道:“两年不见,听说你的武功大有长进了,可喜可贺呵。”

  陈天宇道:“那都是靠两位师父和唐大侠的指点。听说师父大婚,师母可有同来么?”

  萧青峰临老作新郎,反而有些腼腆,道:“她还留在四川。”

  脸上浮出喜悦的笑容。陈天宇突然触起心中伤痛,面色又沉暗了。

  唐经天缓缓说道:“芝娜这次手刃父仇,为萨迦藏民除去一个残暴的土司,可佩之极。”

  陈天宇本已泪咽心酸,被唐经天一挑,抚胸低泣,叫道:“可是芝娜是永不会回来了。”

  陈定基从唐经天口中,已知道儿子苦恋沁布藩王女儿之事,见儿子伤痛,自是难过,但他以国事为重,见儿子如此,又不禁怫然不悦,厉声斥道:“宇儿,你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陈天宇凛然一惊,道:“请父亲教训。”

  陈定基道:“如今西藏叛乱已成,你为一个女子颠颠倒倒,不惭愧么?”

  陈天宇呆了一呆,只听得唐经天又缓缓说道:“只可惜芝娜死不瞑目哪!”

  陈天宇心头一震,颤声问道:“怎么死不瞑目?”

  唐经天道:“芝娜生前深心盼望汉藏一家,这心意你定然知道。”

  陈天宇道:“她以藩王女儿的身份,却绝不因我是汉人而有半点歧视,深情厚意,我永世难忘。”

  唐经天道:“如今却因她之死,俄马登借机煽动叛乱,挑拨藏人仇视汉人,她岂能瞑目?她尸骸被俄马登抢去,迄今未能安葬,岂能瞑目?她所欢喜的人,如今眼见生前所不愿见的叛乱发生,却袖手旁观,她岂能瞑目?”

  一连三个“岂能瞑目”,好像三个焦雷打在陈天宇的心上,陈天宇呆如木鸡,良久良久,抬起眼睛,喃喃说道:“你叫我怎么办?”

  唐经天自言自语道:“我们想派人去向福康安请救兵,呀,可惜又请不到人去。”

  陈天宇急忙叫道:“你何不早说,为了父亲,为了芝娜,这送信的差事我义不容辞。”

  唐经天道:“这信关系重大,你可要胆大心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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