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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璧人大获全胜,镇日价宴会宾客,饮酒赋诗,好不快心得意,却气坏了七十二寨大小湖匪。

  王霸虽然奉令招安,究竟那些湖匪都不是良善之徒,所谓大碗喝酒,大块食肉,已经玩惯了。一旦要他们安分吃粮,他们又哪里愿意。

  然而王霸投降了,蛇无头不行,那些湖匪却弄得实在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究竟还得想个办法哪!

  因此便有几个聪明的寨主,跑到孤石岗来找盛畹母女,请教自救办法了。

  原来盛畹母女自从那一晚黑夜轻舟,冒险欲行刺赵岫云,半途泄机,中途被围,当时虽然侥幸逃了两条生命,但是盛畹单衣中箭,受伤甚重,回来孤石岗后,一病缠绵,经月不能行动。

  所有湖上官匪交战的情形,王氏一味瞒住她,不给知道,怕她病中伤气,箭创溃裂,不易调治。

  看看这几天伤痕渐渐平复了,而且人也养得几分精神,恰好外面王霸投降,战事忽然结束下来。

  王霸投降,这在王氏却认为是他出身的好机会,希望他好好办过招安,积功博个前程,到底比占山为寇,漂亮得多。

  做姑母的心里为着侄儿得意,一张嘴可就守不住秘密,她三不管把这消息告诉了盛畹。

  盛畹却十分忿念不平,她觉得王霸太不要脸了,没有气节,丝毫不像好汉英雄。

  正在满怀不高兴的当儿,偏是那一帮聪明的寨主,哭师来了。

  他们预备了一大篇说词,先提到潘总兵怎样了得,世无敌手。接着又说自从官军占据险要港汊,不啻包围了整个太湖,断绝了他们买卖,堵塞了他们的生路。几个月来,他们憋着肚皮过活,但是对于这边母女两人的供奉还是竭力维持,不敢稍缺。

  现在王霸卖友求荣,投降官军,为虎作伥,诱迫他们退出太湖,说是听候收编,还不是潘总兵一网打尽的诡计?大家势穷力蹙,死在眼前,所以才敢冒昧过来求救,请念各寨务必替大家出口怨气。如果母女真个不管,他们宁可跳在太湖里淹死,总不让王霸招安成功。

  各个寨主,软一句硬一句的。这般那般,颠倒一诉说,盛畹已是万分压纳不住了。一来她好胜心重,一来也觉得他们实在可怜,再则纪念一向生受他们的供养,现在理应援救他们,也算是报答的意思。因此,她当时慨然答应替他们想法报仇。

  说是想法,当然就是告诉他们马上还没有把握。

  那些聪明的寨主,听了这两个字,肚子里虽然疑惑不定,可只是口头上又不敢过于逼迫,约略的又说了几句感恩托庇的话,也就告辞走了。

  他们一走,盛畹又和王氏商量了一会,无如王氏怎样都不赞成他帮助那班寨主,说是不要听信他们的鬼话,潘总兵大军到此,纪律严明,鸡犬不惊。

  就说那天一场交战,不特是神机妙算,莫测高深,而且包围王霸,好话招降,不肯多事杀戮,可见他是个仁慈的好宫,我们不能一味顾念交情,出头干涉,妨害潘总兵一片招安苦心。

  王氏这篇话,盛畹却认为不对,她说做官的全不是好东西,像潘总兵这种官,也不过是懂得行诈罢了,谁敢保他真的有招安的诚意呢?

  他保留王霸的性命,分明是利用他做鹰狗收拾七十二寨,真的肃清太湖,恐怕王霸还是不免一死。

  这些事我们且不管它,就说七十二寨的头领,一向孝子贤孙似的供养我们,在理说,我们还不该报答他们一下么?见死不救,这已经不成话,何况我们还受过人家多少好处呢!

  听了盛畹这一种理论,王氏可也不能批驳她。

  本来王氏自幼闯荡江湖,耳闻目见,都是些侠义的调调儿,现在不过年纪大了,火气消退些儿,所以才有那些息事宁人的观念,然而受不了盛畹一再刺激,老太婆却弄得进退两难了。

  说来说去,到底还是盛畹说服了她。

  但是盛畹究竟有没有帮助那帮寨主的办法呢?

  盛畹想来想去,除了掉个老花枪,冒险行刺以外,委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既然决定了冒险行刺,这就着手通知各家寨主,湖上派出精细的探子侦察官军的动静。

  原来璧人行军,大有当年汉飞将军李广的风度,对于戒备两个字简直满不在乎,比起赵岫云松弛了许多。

  自从招降了水老虎王霸,又出了两个告示,晓谕往来船舶,即便通行。

  因此,这几天来,整个的太湖完全解严了,乱纷纷船来船往,好不热闹。

  因为行旅密集,湖面便产生了不少贩卖饼饵水果以及鱼虾水螺各种食物的小艇子。

  这些小艇子的买卖多半是年轻妇女的生意。雄浑瑰丽的太湖,有了这些穿红挂绿、柔声嫩气的娘儿们,真个是平添不少春色。

  许多水程劳顿的旅客,乡思离哀,萦怀入抱,碰着系缆候潮的时光,都争着倚窗攀舷找这些娘儿们调情说笑。像这种熙熙融融的景象。让璧人看在眼里,不由他不心花怒放。他常常的邀请了一班文朋友,据坐船头,玩赏湖光山色。

  盛畹准备了一只小渔舟,带上一些鱼虾之类,教王氏装做老渔婆,船后把舵,她自己用一块青布把头脸包住,光露出眉眼口鼻,身上穿一件淡绿短褂,下面束一条玄色布裙,暗藏利剑,手挽渔篮,陡倚船头,漫声叫卖。

  她香肩如削,纤腰一握,真是风流旖旎,娇艳如花。

  就这样母女两人,打桨催丹,直往湖中而去。

  这时候正是黄昏天气,白练横拖,春云似罗。

  璧人便衣离舱,船头闲眺,旁边自有几个咬文嚼字的官儿,陪着他说说笑笑!

  盛畹远远处看得明白,暗暗和王氏递了眼色。

  王氏两手一使劲,小舟儿箭也似的上前来了。

  看看离璧人的坐船,还有两丈远近,早见那边船后有几个将爷,挥手儿制止她不要过去,母女俩兀自不理会,只管鼓棹向前。

  璧人耳听得背后伊呀声急,猛可里回头来看,恰好和盛畹眼波对个正着。

  盛畹虽然青布包头,可是那一对眼珠儿,水也似的浸住了璧人。璧人觉得这女人明慧过人,不同凡俗。

  华姑娘细看潘大人活脱是个石南枝化身,身材比较长大,气度更要轩昂,一张白里透红俊脸,配着两道入鬓长眉,目若朗星,鼻如悬胆,轻袭缓带,却又透露着十分雄壮,真个是天马行空,么凤鸣桐,直看得我们华姑娘目定口呆,好半晌做声不得。

  这当儿两边船头就只差分寸儿接触了,在理盛畹应该抽剑耸身,迳取潘总镇哪!

  可怪她忽然低垂了粉颈,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卖鲜虾儿呀”,跟着又扭转腰肢,背过脸儿去了。

  王氏看了她这一个情形,急忙转棹回船,嘴里低低地骂道:“丑丫头,作怪了,你又怎么啦?”

  盛畹慢慢抬起头,红着一张脸微微一笑!

  这一笑,王氏便明白了几分光景,心里想:这个潘总兵真该有点福份,单看他那模样儿多漂亮,难怪这丫头动了情……

  想着,却也嘻着一张嘴笑了笑!

  盛畹她自己笑呢,那是不相干!

  王氏这一笑呢,她就不答应哪!

  不知道她是不好意思呢?还是真的生了气,只见她蹙着一双眉毛儿,唱道:“妈,您老人家笑什么……”

  说着,又使劲瞅了两眼。

  王氏笑道:“这才怪!你笑你的,我笑我的,谁也别管谁呀!”

  盛畹道:“不,您说,为什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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