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郎红浣 > 古瑟哀弦 | 上页 下页
一一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挣扎着躺下,说道:“表哥,你出去罢,我要歇一会儿呢!”

  南枝看她十分不乐,不敢多说话,替她放下帐子,搭讪着走了出去。

  走到窗前,浣青在床上又轻轻的喊了一声表哥。

  南枝急忙翻身进来,姑娘眼泪莹莹把他看了半晌,又没有话说。弄得南枝心里一阵阵难过,站着发了一会呆,懒懒地走了。

  晚上,老太太出主意把寿筵排在浣姑娘屋里。

  浣姑娘勉强坐起,穿好衣服,陪着大家喝了几杯酒,终是身上有病的人,怎样都打不起兴趣,一人不乐,满座无欢,大家胡乱应了景儿,便就算了。

  老太太眼看着浣青躺下被窝,又把玉屏留下给她作伴,才带着古农夫妇和南枝回去了。

  浣姑娘,年纪虽然只有十七岁,可是人忒聪明了,她的发育也就比较要早了一点。

  多才的女儿家,常常是多愁善感的。

  何况浣姑娘幼年失恃,继母刁恶,她的身世更是十分可怜。

  她在十岁那一年,她的父亲体贴继母的意思,移家到湖北去,她便留在伯母家中过日。

  好在老太太膝下没有女儿,一向待她比自己儿媳还要好几倍,这样才保住了她的一条微弱生命。

  说起来真是那一世的愆孽,好好地偏要来了一个石南枝,人才好,心地好,家势好,学问好,在浣姑娘眼中看来,真是一切都好。

  你想一个身世飘零,脾气顽强的女孩家,碰着这样一切都好的男性,能够无动于衷么?

  而且老太太的意思,又是很明显的要替她牵合上这一段称意姻缘。所以在她的心中的石南枝,她早肯定了是她的未来丈夫了。

  这一次因为要使南枝赞赏她的苗条身材,有意表现性的诱惑,籍以引起南枝的迷恋,讲文雅些,那便要说女为悦已者容!

  她却忘记了自己身子虚弱,换上小毛,弄得受寒致病。

  不解事的老太太,再给她一杯参杨,促成她病更来得厉害险恶。

  更无端打断了一柄玉如意和镜子,小姑娘心中不免又有些迷信,受了这一个打击,平添她一番疑忌。

  晚上喝下两杯酒,躺在床上翻腾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便着实地病倒了,神息昏迷,寒热交作。

  老太太得了玉屏报告,赶过来一看,忍不住抽抽搐搐地哭了。

  还算菊人有点主见,急忙遣人请了大夫来,诊过脉象,拟下药方,又由古农仔细斟酌一番,交给菊人亲手煎好,看玉屏用汤匙舀着灌下。

  一家人守在床前,过了中午,浣姑娘透了一些汗,人似乎松散一点,大家才安下一分心了!

  浣姑娘一病缠绵,恹恹一息。这几天来,有时好,有时坏,弄得一家子心神不宁,寝食不安。

  她在昏迷中,常常喊着南枝的名字。清醒的时候,又不过意南枝守在床前,强笑着说了一些自解的话,央求南枝不要为她担心。冰雪聪明的南枝,他有甚么不明白小姑娘的心里?他听了浣青那一片强笑为欢的喁喁细语,每每招得伤心下泪。

  这一天早晨南枝来到病人床前,刚好浣青醒看。乖巧的菊人,她向玉屏递了一个眼色,两个人悄悄地退到外面去。

  浣姑娘瞧着屋里没有人,她含着两泡眼泪,伸手牵住南枝笑道:“总算有我们的缘法,天南地北居然能够聚首一方。表哥,我的病,怕不能好了。我梦中常常看见我死去的妈妈………”

  说着,阖紧眼皮,滚下几颗泪珠。

  歇了一会,又说道:“表哥,我如果死了……”

  南枝觉得一阵心酸,急忙截住,笑道:“妹妹,你的病不至不会好的。”

  浣青微微一笑,说道:“死了,倒也没什么不好。我本来是个苦命女孩子,不过,大妈,大哥大嫂,她们太疼我了,心里有些舍不下,再来还有……”

  说到此又呜咽了起来。

  一个人陪伴着病人,这已是很难过的事,更何堪浣青这句话说得凄凉萧楚,石南枝不是铁石心肠,他禁不住挂下两行眼泪,看着浣青呆住了。

  浣青把头摇了一摇,说道:“表哥,你有话,趁我这时候还清醒着。哥哥,三尺桐柏,死生异路,我听不到你的……,你不要教我埋恨黄泉。”

  南枝禁不住向前一步握住浣青的手哭道:“妹妹,我的心……”说了这一句,便哽住了。

  菊人和玉屏躲在窗儿外,听到这里,菊人急忙拭干眼泪,走了进来,伸手扯开南枝,颤着声音道:“你别招妹妹伤心啦,妈妈在外面找你呢!”

  南枝退到凳子上坐下,低着头流泪不理。

  这时候浣姑娘,她倒镇静了许多,牵帷倚枕,把南枝盯了一会,再把他唤到床前,笑道:“你喝一口水,到外面去罢,我要和嫂嫂说话呢。”

  菊人听了,便去替南枝倒了一杯茶,又教玉屏打了一脸盆水来,看南枝洗过脸,催他走了。

  南枝由浣姑娘房里出来,惘然的信足走到大门口,站了一会,远处风送来一阵梅花香。

  他便负上两手,沿路找上前去。

  走了十来步,转过墙根,忽然面前有一道小溪,流水缓缓,烟桥卧波,隔溪毗连着几间小屋,有一家花压女儿墙,雪光盖瓦,清凉境地,尽洗繁华。南枝看了暗暗喝采。

  走过短桥,一片平场,落花铺地,积雪如粉。

  南枝来自高堂广厦,忽然到此,心神为之一清,驻足看梅,倾怀听水,不觉呆住。

  霍地那一家门口,出来一个女郎,荆钗布裙,妙相亭亭,手里特着一尊青磁水瓮,笑态盈盈,轻举下阶。

  南枝眼前一亮,定睛一看,认得她是那天在西湖碰着的华家姑娘,心里要想上前招呼,却又觉得不便。

  踌躇之间,华姑娘一估量,走近两步,含笑问道:“尊驾可是姓石?”

  南枝急忙道:“姑娘……华……”

  华姑娘低头微笑,又问道:“浣妹妹也来了么?”

  南枝脸上一红,冲口应道:“她在家没来。”

  华姑娘笑着不语,剪水的双眸,就像要戳透南枝的心一般,亮莹莹的看住他。

  华姑娘越是笑,南枝越是脸红,他避开了她的视线,低着头,点着足尖拨地下的花片。

  华姑娘看他十分腼觍,更是笑不可抑,终于她忸转身,走上石阶,回头笑道:“石先生,下雪了,进来坐坐好不好?”说着自己却先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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