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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越在这里艰苦的境况下,人越容易胡思乱想,这辰光,他想的不是师仇,不是过往,竟然是热烘烘的土炕,暖洋洋的炭盆,厚软的棉被,滚烫的老酒,以及白菜豆腐五花肉合炖的大锅菜——他不禁失笑,简直想玄了么。

  遐思之中,他似乎听到一点什么声息,嗯,一种类似喘吁与呻吟交融的声息。隐隐约约的,飘飘浮浮的,不过,可以确定正朝这边移近。

  任霜白不吭不响,不移不动,他静静聆听,很快已经分辨出声息的底蕴,是喘吁与呻吟融合的声音,而且,是—个女人所发出的声音,另外,似乎还有一个人正在搀扶那女人;照衔步落地的轻重判断,搀扶那女人的必属男性无疑。

  他虽毫无动静,声响却更末近了,就顺着这条崎岖不平的山径移了过来;他不禁纳闷,是什么人在这种天气下犹有此般兴致倘徉荒郊野外?他旋即有所顿悟,照喘吁和呻吟的声音揣测,来人怕不是具此“倘徉山野”的雅兴,大有可能是被逼而然!

  被逼,却又是怎么个被逼法呢?被谁所逼,为何被逼呢?

  任霜白脑子在转动,人却不动,他希望对方顺路过去,最好不要发现这片斜棚,早走早拉倒,他可不愿在决战仇家之前,再生任何枝节。

  半晌之后,任霜白的希望破灭了,因为他听到的声音已来至近前,因为他也听到一个女人痛楚、倦怠下微带惊喜的低嚷:

  “看,清元,快看,这里有片松棚,我们就近躲一躲吧,我实在跑不动了……”

  清元?裹在羊皮褥子内的任霜白不由得一愣,清元?老天,莫不成来人中有那“无耳”楚清元?

  接着,一个男人的嗓音回应:

  “他们就缀在后面,虽说这十几里路已不见追兵,但也不敢断言已经抛脱对方,丽诗,我看你就咬咬牙,咱们再赶他一程……”

  丽诗?任霜白苦笑了,敢情女的正是“魔铃”倪丽诗呢,而男人的腔调他还记得,不是“无耳”楚清元是谁!真叫冤家路窄啊。

  只听倪丽诗又气苦、又娇赖的道:

  “人家走不动了嘛,清元,你不知道人家在背上挨的这一锤有多重,那杀千刀的司徒卫可真心狠手辣,要不是我闪得快,他那一锤差点就砸上我的脑袋……我不管,我非歇下来不可,这荒山野地,又是这种天气,凭他们几个毛人,到哪里找我们?”

  粗浊的喘着气,楚清元犹不放心:

  “隔得太近了,还不够安全,丽诗,你且忍一忍,距离拉远点心里总踏实些!”

  倪丽诗发火了:

  “没良心的东西,我说不定受了内伤,说不定跑得吐血,你就不会体恤我一点,顾惜我一点?你是想累死我好再去找别的骚货?楚清元,拿出点骨气来,做个男子汉,为了我,也别扮那缩头王八!”

  楚清元在叹喟:

  “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嘛?简直口不择言,我们两个流落到这步田地,你还不停使小性子,屡屡意气用事,唉,你叫我怎么讲才好?丽诗,我也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安危着想,朝长远打算,你又岔到哪里去了?”

  倪丽诗咬着牙道:

  “不用往长远打算,再不歇息下来,只今晚我就挺尸了,还打算个屁?”

  光景是楚清元屈服了,他无可奈何的说道:

  “好吧,好吧,就依着你,不过万一再叫人家圈住,你可怨不得我……”

  倪丽诗恨声道:

  “若再叫他们堵上,我们正好做一对同命鸳鸯,怎么着?你还不愿意?”

  楚清元在苦笑:

  “事到如今,还犹得我愿意不愿意?反正我俩是一根丝线拴两只蚂蚁,走不了你,也跑不脱我!”

  喘吁几声,倪丽诗佯嗔道:

  “哼,你明白就好……”

  这时,楚清元似乎正在打量面前的这片斜棚,他有些不情不愿的嘀咕着:

  “天这么冷法,荒山野地里搭这片棚子济得啥用?四敞八开的,寒气全透进来了,又潮又湿不说,连点光亮都没有,窝在里面不叫受罪叫什么?”

  倪丽诗不悦的道:

  “我的老相好,这种环境下你还想住华屋美厦呀?将就将就吧,松棚子是不够理想,但至少可以遮风遮雪,可以躺下来歇歇腿,要比露宿旷野无拦无顶来得受用,我能凑合,你就不能?”

  楚清元干笑一声:

  “得,得,凑合就凑合吧。”

  又听倪丽诗在催促:

  “你倒是先进去探着探着呀,清元,说不定棚里窝藏着什么蛇鼠虫兽。你且把地方清理干净,我才好歇着……”

  楚清元吁着气道:

  “好,好。你别急,我这就进去看看。”

  接着,脚步声已来到棚口。悉卒悉卒的开始拨动松枝了。

  任霜白仍旧稳躺如故,然则他已知道躺不多时了,整片棚子就巴掌这么大小,里外一望到底,这还是入黑辰光,如在大白天,不用进棚便可瞧得一清二楚了。

  忽然间,楚清元一声惊呼,急退两步,手腕翻处,一对短矛已亮了出来。

  倪丽诗见状之下,不禁嗔怪:

  “喂,你发什么疯癫?没理没由的拔家伙干啥?”

  楚清元目光投注向松棚,一瞬不瞬,声音里略带紧张:

  “棚子里好像有人!”

  倪丽诗也立即戒备起来,她微微挪动身子,边有些惶悚的问:

  “有人?你看清楚了有人在里面?可别吓死我……”

  楚清元小心翼翼的拨开垂挂下来的几根松枝,嘴里呢喃着:

  “我就不相信看花了眼,分明有人躲在一床褥子里横躺着……草木皆兵不是?我还不致于慌乱到这等地步……”

  他的矛尖才刚把松枝拨开,任霜白已坐起身子,懒懒倦倦的开口道:

  “楚兄,真个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两座山碰不到一起,咱们带腿的活人可就又见面了;这一阵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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