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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第二十二章 以德报怨

  森森的白杨木林子,弥布着浓重的肃煞之气,破落的城隍庙半坍在林间一角,牛头马面萎顿成了两滩残泥,神案后的阎罗雕像容貌早已斑剥模糊,那判官手上的生死簿也不知去向,庙顶的洞隙透入天光,黑白交杂的光层映着浮漾空中的尘粒.这片破庙倒真似坐在阴阳界上了。

  数十条人影由四面八方窜入白杨木林子,以城隍庙为中心迅速聚拢;看得出他们个个小心,人人戒惕,行动中部有如履薄冰的审慎。

  带头的人,是崔颂德、敖长青、马良君,另一个满面红光的肥胖老者、一个脸孔丑陋、疤痕斑布的跛脚汉子紧随于侧,显然他们又已请来了新的帮手。

  几十个人将城隍庙密密包围,须臾的窥探之后,崔颂德举手示意,七八名彪形大汉呼啸一声,分从各个不同的方位冲进庙里,这些人业已枪刀在手,一付杀气腾腾的架势。

  庙里没有丝毫动静,不曾传出兵刃的撞击声、人们的叱呼声,或是预料中的长号惨叫,一切都是那么沉寂。沉寂得一如浮漾在光影下的尘粒。

  冲入庙内的汉子有一个伸出头来,冲着崔颂德这边大喊:

  “崔老爷子,庙里连鬼影也不见一只,又哪来的活人?”

  嘴里低骂了一句,崔颂德又比了个手势,他身旁的肥胖老者会意颔首,人已“呼”声飞拔而起,别看老者躯体吧胖,却毫不笨重,不但不笨重,简直灵巧非凡,他这一拔身竞跳起三丈之高。宛如大鸟旋空,直掠庙顶。在庙顶盘回两匝。才又在一个优美的弧度下飞返,身法漂亮之极。

  崔颂德迎着老者,急切的问:

  “怎么样?黄公?庙顶上有没有人?”

  胖老者咧嘴耸肩:

  “就像方才那小子说的,鬼影都不见一只!”

  崔颂德愣了愣,牙齿咬得“咯嘣”作响:

  “狗很养的任霜白,居然打诳语作弄我们!”

  敖长青在一边沉吟着道:

  “照说他复仇心切,不会和我们玩这种把戏,他既留下地方,就希望我们主动·寻来求个了断,否则,此举便毫无意义了。”

  崔颂德毛躁的道:

  “可是,姓任的分明不在这里,敖哥,你想他是个什么用心?”

  敖长青摇头道:

  “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他的用意何在,不过总有因由,任霜白的个性,不是喜好兜圈子打哑谜的人,他必然有他的道理所在……”

  崔颂德忙道:

  “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敖长青无奈的道:

  “且先撤兵再说,还能怎么样?”

  肥胖老者接口道:

  “林子里要不要再搜搜看?”

  敖长青无可无不可的道:

  “剥皮,你以为呢?”

  崔颂德悻悻的道:

  “我看不必了,方才大家伙便是打林子四周摸入,要是姓任的匿在林子里,这么多双眼睛还会看不见?姓任的十有十成不在此地!”

  敖长青无精打采的道:

  “那么,撤兵吧,耗着也是白耗……”

  肥胖老者道:

  “倒不如回去仔细商议商议,揣测一下对方的动机与意图,再定因应之策,咱们犯不着叫他牵着鼻子走,照样可以采取主动!”

  崔颂德神色怨毒的道:

  “回想‘固石岗’上被姓任的逼得那等狈狈仓惶的情景,我就气得几欲吐血,不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将他碎尸万段,我他娘断不甘心!”

  拍拍崔颂德的肩头,一直沉着脸不曾言语的马良君哑声开口道:

  “能捡回一条命来,已属运气,想想鸠婆婆吧,七十岁了,却落得这般横死……”

  气息立时僵凝起来,每个人的面孔上都覆结了一层严霜,白杨木林子里的景像,森森然便宛若梦魔了……

  白杨木林子西侧紧邻着一座小山,山虽小,林木却十分茂密,且多生长着不畏冰寒的青松,从这里往下看,正好可以俯视白杨木林子的全景,城隍庙里外亦清晰入目,以白杨木林子为目标,此地乃是一处位置极佳的了望台,或者,一处极佳的收音所。

  任霜白就是窝在这座小山上,他用松枝松干,就着坡崖形势,因陋就简的搭盖起一座斜棚,也不过堪堪可避风寒;斜棚里铺一层油布,再加上一袭羊皮褥子,便凑合成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他选择此处栖息,倒不是有意糟塌自己,故寻苦吃,只因从这边监听白杨木林子非常方便,也够隐密,他听得到人家,人家却看不见他,知己知彼,制敌机先的要则他已做到了。

  为什么不索性待在破城隍庙里应战歼仇呢?这样岂不是直截了当的多?任霜白当然也想,他原就是为了报仇而来,问题是他的身体状况不佳,他要先将伤势养好,再付诸行动,他不打算让他的仇家有第二度侥幸的机会,他很清楚,成事的把握,会因次数的频繁而减少!

  斜棚里还堆放得有大包小包的食物与药品,这都是任霜白上山之前预行采办的,他希望好好将歇这几天,一待创伤愈合到可以允许的程度下,他就要大开杀戒了。

  敖长青、崔颂德等人入林围抄的那幕光景,他早已收在耳窝里,他只是静静做着动作忻解,并无举止,他肯定对方扑空之后,还会卷土重来,他无意伤神再挑拣别的地方决战,他认为小山下的白杨木林子相当合适。要死要活,就在这块好风水地了。

  自城里陋巷里的那个癞痢头郎中处取末的金创药,还颇为有效,配上内服的丹丸,今日才第七天,伤口已有收合的迹象,而且不再渗血与沁出粘汁,任霜白相信,再过个十天半月,就能够舒展筋骨啦。

  空中又满布霾云,铅块似的阴灰翳重,寒风起了,景色萧条荒寂,看样子是将飘雪的征兆,山郊野地逢上如此的天候,委实不好消受。

  任霜白蜷缩在斜棚内,身上盖着皮褥子,冻得有点哆嗦,好想生一堆火来暖和暖和,实际上却不可能.生火就有光有烟,几里外部瞧得清楚,难不成通知仇家,自己就在这里?

  不能起火,吃点东西将就御寒吧,馒头是又干又冷,酱肉上沾着冰渣子,咬在口里,真个味同嚼蜡;任霜白叹着气,天将降大任之前,莫非都要经过这番劳其筋骨,苦其肤体的历程么?

  天色阴,也就黑得快,大概只是黄昏时分吧,一片晕暗的暮气已笼罩大地,不一刻,便远近一片晦迷了。

  起不成火,也点不成灯,任霜白枯坐暗中,百无聊赖之余,干脆蒙头大睡,可是天气实在是冷,冻得睡也睡不安稳,人躺在那里许久,却丁点睡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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