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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第六章 绝处逢生

  天刚蒙蒙亮,露寒霜重,湿气很大,那种瑟索的冷,直能透进人们的骨缝子更。

  枯黄的草丛中,蜷曲着任霜白的身体——血淋淋的身体,浓稠的血迹并未干掉,已变成紫褐色,业已失去原有的鲜艳了,他一动不动的缩在那里,呼吸低弱,几无声息,要不是偶而还痉挛一下,倒真难分辨死活。

  山径上响起缓慢的脚步声,步履悠闲而松散,显示着运行走在山道上的人并非急着赶路,好像乃执意观赏山野风光来的。

  只不过,观赏山野风光,时间上似乎太早了点。

  任霜白依旧蜷卧在草丛更,毫无动静,身上的衣袍湿塌塌的粘贴着肌肤,是霜露妄肆、融合着紫色的血迹,将他的躯体浸裹了。

  徜徉在山径上的人,是个年约四旬的汉子,个头高挑、容颜清癯,风尘在他脸孔上刻划出饱经世故的沧桑,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落拓意味,加上一袭青布长衫,越见捐逸不群。

  这人背负双手,意态闲散的信步而来,目光眺览之余,偶然飘过那丛枯草,任霜白蜷曲的身子,立刻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稍微迟疑之后,他还是谨慎的走上前去,拨开草茎,俯低上半身,伸手检视任霜白的伤势,一看之下,不由脸色大变,连连摇头不止。

  任霜白紧闭双眼,面孔呈现一片腊黄,两颊浮肿,嘴唇满布血泡,更不用说身上其他各处的创伤了。气息奄奄,正是他目前的状态。

  汉子竖直腰脊,怔怔望着灰霾阴沉的云天,远山近岭,全笼罩于凄迷的烟雾中,一种遗世独立的怆怀,激荡起内心中恁般的同情,他叹了口气,明知是个麻烦,也只有认了——荒山旷野,寂寥秋晨,竟能不期而遇,冥冥之中,大概亦乃天意吧?

  再次俯下身去,他小心翼翼的抱起任霜白,一步步沿着山道朝末路走回,然而他现在的脚步,却已失去先前那样的悠游了。

  不远处的一道斜坡下,筑有三间茅屋,屋顶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寒荒的林野间,便特别显出那份静谥与温暖,有人的地方,往往就有悲悯……

  汉子步履沉重,嘴里呵着淡淡的白气,一面走,他一面端详怀中任霜白的面相,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当他接近门前,屋内,已有一条婀娜的身影迎将出来。

  当任霜白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汉子救他回来的第七天了。

  竹榻上,他睁着迷惘空洞的眼睛,默默吸嗅容身之处的环境,当然,四周的气氛他是完全陌生的,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何地,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来的。

  终于,他感觉到有人站在榻前不远的距离凝视着他,而且,他肯定那是个女人,不但是女人,还是个清新的少女,少女身上的特殊味道,是那么的幽香。

  声音软腻,像调和着蜜糖,甜甜响起:

  “你醒啦?”

  任霜白略略挣扎了一下,只觉全身包扎得结结实实,难以动弹,他干咳两声,象征性的虚虚拱手:

  “是姑娘搭救了我?”

  那甜甜的嗓音笑了;

  “不是我,是我哥哥救了你。”

  粘粘嘴唇,任霜白沙哑的道;

  “姑娘,未知令兄的名讳是——?”

  少女轻声道:

  “等他自己告诉你吧,如果他愿意的话。”

  任霜白想表示一次微笑,但脸孔的肌肉僵硬得宛似扯不开了,他吃力的道:

  “几时,我可以拜谢令兄?”

  少女柔和的道:

  “哥哥后山采药去了,不须多久就会回转,他回来一定进屋替你验伤换药,你大概不知道,我哥哥为了替你治伤,连熬了三天三夜未曾合眼……”

  任霜白愕然道:

  “如此说来,我,我已晕迷了三天三夜,有这等严重?”

  那姑娘又笑了:

  “这位兄长,你不只晕迷了三天三夜,到今天,是六夜七天的下午啦,哥哥抱你回来的时候,我见了都吓一大跳,混身的血,到处是伤,皮翻肉绽惨不忍睹,连白碴碴的骨头也露了出来,肩胛上还深插着一根尖头铁棒子,起先,我还以为哥哥抱了个死人进门呢!”

  咽了口唾沫,任霜白道:

  “我没想到,竟伤得这么重。”

  少女道:

  “那辰光,你只剩一口气了,而且还是口游丝般细的气,说断,随时都能断,我哥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算把你的伤势稳定下来,哥哥说过,你这条命,简直就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

  怔忡了片刻,任霜白喃喃的道:

  “再生之德,何以为报?”

  少女似乎走近了一步,不是香气,是那股清新更接近了:

  “不要这么俗气,我哥哥不是为了得你回报才搭救你的,人都具有悲悯的心怀,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换成你,我想也会这样做。”

  任霜白涩涩的道:

  “姑娘,或许你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形下,不单是救一个人的问题而已,可能这个人的后面,还牵连着一大堆的麻烦,扯不清的恩怨……”

  少女平静的道:

  “那不是救人的时候该考虑的事,这位兄长,人生在世,谁又没有麻烦、甚或没有恩怨?”

  愣了愣,任霜白脱口道:

  “姑娘,难道令兄与你也……”

  少女迅速打断了任霜白的话尾;

  “我什么也没说,这位兄长,快喝药吧,都要凉了。”

  接过碗来,任霜白咕噜,一口气喝尽碗内盛的药汁,却苦得他直吮舌头。

  少女收碗在手,笑道;

  “良药总是苦苦的,这位兄长。”

  任霜白颔首:

  “偏劳你了,姑娘。”

  掀起棉布门帘的声音传来,一个沉厚的嗓调跟着进屋:

  “妹子,客人好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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