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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谷唳魂的面颊痉动了一下,他深深吸气,把语调尽量放得平缓:“你们原就不准备让他活命,是么?”

  金经魁悸虑的道:“在那种形势下,谷唳魂,你该原谅我们的立场困难,不得不有这种打算……”

  玄三冬也充满歉意的道:“谷老兄,我要是知道日后与你尚有这么一段恩重情深的遇合,那庞标我若动他一指头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甚至连这桩该死的勾当我亦不会沾边;谷老兄,我很难过,我对不起你……”

  摆摆手,谷唳魂怆然一笑:“江湖中事,原就错综复杂,血泪无限,有多少冤魂屈鬼无以瞑目于九泉,亦有多少恩仇缠连敌我互易而莫明所以,命中注定罢了,要能抗得过命,便活是下去,抗不过,只有认了!”

  玄三冬嗫嚅着道:“还要求你宽恕,谷老兄,我这份悔,悔得椎心刺骨,神魂难安……”

  谷唳魂低喟一声,道:“我不怪你,玄兄。”

  马背上的金经魁,深恐自己独个儿背了这口黑锅,不得不急忙表示态度:“谷唳魂,我也是迫不得已,实难自主,事情到了那等节骨眼,要想收手都收不住,严渡盯得紧,谁不出力谁就倒霉,这层苦处,你务必要包涵……”

  谷唳魂道:“没什么可包涵的,金经魁,我们本来便处于对立,彼此下狠手、施杀着,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你无需抱歉,就如同我对付你们的人,也从不感到抱歉一样!”

  吭哧了好一会,金经魁才期期艾艾的道:“拿了人家钱财,便不得不替人消灾……你那位手下的事,我,我实在遗憾……”

  谷唳魂似乎不愿再在这问题上谈论下去,他微微加快步子,像是漫不经心的问:“我爹的隐居之所,金经魁,是什么人泄的底?”

  心腔子一紧,金经魁讲起来就不免有些颠三倒四:“不是我,谷唳魂,事先我可一点不知道令尊的隐居所在,这次行动更不是由我策划,你要了解,我和你没有这么些深仇大恨……”

  谷唳魂耐着性子道:“我没有说是你泄的底,你欠缺这方面的线索,又如何着手探求查寻?

  当然掳劫我老父的行动亦非你的策划,只有严渡他们才有这个需要,而你,仅是执行者罢了,你执行这桩暗无天日的事,业已收到回报,所以我不会再借题发挥,你大可释怀,现在,金经魁,告诉我是谁向严渡那一干人泄的底?“

  金经魁也许是自责太甚,许是惶悚不安,这一答话竟显得恁般幼稚:“谷唳魂,我要说了,你可千万不能提起是我告诉你的谷唳魂干脆的道:”绝对。“

  僵默片响,金经魁以低微得只有马头前的两个人才能勉强听清的声音道:“是严渡说的,他由一个叫毛宇的人那里得到密报,听说这毛宇跟你一向亲近,是你的心腹之属……”

  谷唳魂突然觉得背脊升起一阵冰寒,内腑收缩,连头皮顶都是一片辣麻:“是毛宇?会是毛宇?金经魁,你没有听错吧?”

  金经魁赶忙道:“决不会错,是那姓毛的漏的底,严渡为了酬谢他,不但当时就送了一千两银子,还许他事成之后给他一份肥差干!”

  谷唳魂深深吸了口气,双手用力搓糅着自己的面颊,边喃喃的道:“可怕,太可怕了,人心人性,竟然如此诡异难测玄三冬轻声问:”这毛宇,是什么人?“

  谷唳魂表情有些痛苦的道:“是我的直属手下,也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人,他跟了我已有十余年的辰光,在这十余年中,我两次救过他的命,而且对他向来照顾有加……他竟拿这种行为回报于我,将我老爹的安危换取那区区代价,这个畜牲!”

  干咳一声,玄三冬道:“事情既已发生,谷老兄,生气也是白搭,你看开点,一朝遇上那姓毛的,好歹整他个死去活来就是,犯不上自己先找难过!”

  夜暗中,谷唳魂的双眸冷森而酷厉,闪射着利剑般的光芒:“人到了成年之后,就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毛宇也不能例外,而因果总是相连的,如说人间世没有了是非,湮灭了报应,我第一个就不信!”

  玄三冬道:“我也不信。”

  谷唳魂低下头,沉重的道:“自己的心腹卖了自己的爹,提起来实在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玄三冬不安的道:“我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谷老兄,这是一种杀千刀的卑鄙罪行!”

  脚步更快了,谷唳魂似乎更急着赶到“黄讶集”——他父亲的吉凶祸福,也只有在抵达那里之后才能找到答案,答案的内容,还必须经过他的一番努力方可确定。

  夜风尖峭,风里的寒意加浓,忽然间,谷唳魂兴起一股前途茫茫的悲哀,艰辛的日子过得太久长,他真觉得累了……

  好一片芦花荡;白头的芦苇雪茫茫的在料峭的风中晃动起伏,纵然是在夜晚,也展露着那絮飞云舞的空灵韵致,看到芦苇,便予人一种旷怡远阔的感受,或者感受里带点索落,但滋味却相当美好。

  只是,谷唳魂此时没有这样的心境,他凝视着眼前芦花的拂动、絮丝的飘扬,想到的是他老父那张苍老的面孔,以及,恐怕难以避免的连番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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