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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有女长舌利如枪(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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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丰带了无忌下得少室山来,料想他已命不长久,便也索性绝了医治的念头,只跟他说些笑话,互解愁闷。这日行到汉水之畔,两人坐了渡船过江。船到中流,汉水波浪滔滔,小小的渡船摇晃不已,张三丰心中,也是思如浪涛。 无忌忽道:“太师父,你不用难过,孩儿死了之后,便可见到爹爹妈妈了,那也好得很。”张三丰道:“你别这么说,太师父无论如何要想法儿治好你。”无忌道:“我本来想,如能学到少林派的九阳神功,去说给俞三伯听,那便好了。”张三丰道:“为什么?”无忌道:“盼望俞三伯能修炼武当、少林两派神功,治好手足残疾。” 张三丰叹道:“你俞三伯受的是筋骨外伤,内功再强,也治不好的。”心想:“这孩子明知自己性命不保,居然不怕死,却想着要去治疗岱岩的残疾,这番心地,也确是我辈侠义中人的本色。”正想夸奖他几句,忽听得江上一个洪亮的声音远远传来:“快些停船,把孩子乖乖交出,佛爷便饶了你性命,否则莫怪无情。”这声音穿过波浪声传来,人耳清晰,显然呼叫之入内力不弱。 张三丰心下冷笑,暗道:“谁敢如此大胆,要我留下孩子?”抬起头来,只见两艘江船如飞地划来,凝目瞧时,见前面一艘小船上坐着一个虬髯大汉,双手操桨急划,舱中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后面一艘船身较大,舟中站着四名番僧,另有七八名蒙古武官。众武官拿起船板,帮同划水。那虬髯大汉膂力奇大,双桨一扳,小船便急冲丈余,但后面船上毕竟人多,两船相距渐近。过不多时,众武官和番僧便弯弓搭箭,向那大汉射去。但听得羽箭破空,呜呜声响。 张三丰心想:“原来他们是要那虬髯大汉留下孩子。”他生平最恨蒙古官兵残杀汉人,便想出手相救。只见那大汉左手划船,右手举起木桨,将来箭一一挡开击落,手法迅捷利落。张三丰心道:“这人武功不凡,英雄落难,我怎能坐视不救?”向摇船的艄公喝道:“船家,迎七去。” 那艄公见羽箭乱飞,早已吓得手酸足软,拼命将船划开尚嫌不及,怎敢反而迎将过去?颤声道:“老……老道……,你……你说笑话了。”张三丰见情势紧急,夺过艄公的橹来,在水中扳了两下,渡船便横过船头,向着小船迎去。 猛听得“啊”的一声惨呼,小船中男孩背心上中了一箭。那虬髯大汉失惊,俯身去看时,肩头和背上接连中箭,手中木桨拿捏不定,掉入江心,坐船登时不动。后面大船瞬即追上,七八名蒙古武官和番僧跳上小船。那虬髯大汉兀自不屈,拳打足踢,奋力抵御。 张三丰叫道:“鞑子住手,休得行凶伤人!”急速扳橹,摇向小船,跟着纵身而起,大袖飘飘,从空扑向小船。 两名蒙古武官嗖嗖两箭,向他射来。张三丰袍袖挥动,两枝羽箭远远飞出,右足一踏七船板,左掌挥出,登时将两名番僧摔出丈许,扑通、扑通两声,跌入江中。众武官见他犹似飞将军从天而降,一出手便将两名武功甚强的番僧震飞,无不惊惧。领头的武官用汉语喝道:“兀那老道,你干什么?” 张三丰骂道:“狗鞑子!又来行凶作恶,残害良民,快快给我滚吧!”那武官道:“你知这人是谁?那是袁州魔教反贼的余孽,普天下要捉拿的钦犯!” 张三丰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是周子旺的部属?”转头问那虬髯大汉道:“他这话可真?”那虬髯大汉全身鲜血淋漓,左手抱着男孩,虎目含泪,说道:“小主公……小主公给他们射死了。”这一句话,便是承认了自己身份。 张三丰心下更惊,问道:“这是周子旺的郎君么?” 那大汉道:“不错。我有负嘱咐,这条命也不要了。”轻轻放下男孩尸身,向那武官扑去。他身上本已负伤,肩背上的两枝羽箭又未拔下,且箭头有毒,身刚纵起,口中“嘿”的一声,便摔在船舱板上。 那小女孩扑在船舱中的一具男尸身上,只哭叫:“爹爹,爹爹!”张三丰瞧那具尸身的装束,当是操舟的船夫。 张三丰心想:“早知是魔教中人物,这件闲事不管也罢。可是既已伸手,总不能半途抽身。”向那武官道:“这男孩已死,余下那人身中毒箭,也转眼便死,你们已经立功,那便走吧!”那武官道:“不成!非将两人首级斩下不可。”张三丰道:“那又何必赶人太绝?” 那武官道:“老道是谁?凭什么来横加插手?” 张三丰微微一笑,说道:“你理我是谁?天下事天下人管得。”那武官使个眼色,说道:“道长道号如何?在何处道观出家?”张三丰尚未回答,两名蒙古军官突然手举长刀,向他肩头猛劈下来。这两刀来势好不迅疾,刀锋竟带向无忌。 张三丰身子稍侧,双掌起处,已托在两人的背心、喝道:“去吧!”掌力吐出,两名武官身子飞起,砰砰两响,刚好摔入原本乘来的大船。他已数十年未跟人动手过招,此时牛刀小试,大是挥洒如意。那为首的武官张大了口,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莫非……是……”张三丰袍袖挥动,喝道:“老道生平,专杀鞑子!”众武官番僧但觉疾风扑面,人人气息闭塞,半晌不能呼吸。张三丰袍袖停挥,众人面色惨白,齐声惊呼,争先恐后地跃回大船,救起落水番僧,掉转船头,急划逃去。 张三丰取出丹药,喂入虬髯大汉口中,将小舟划到渡船之旁,待要扶他过船,岂知那大汉甚是硬朗,一手抱着男孩尸身,一手抱着女孩,轻轻一纵,便上了渡船。张三丰暗暗点头:“这人身受重伤,仍如此忠于幼主,确是个铁铮铮的好汉子。我这番出手虽然冒失,但这样的汉子却也该救。”回到渡船,为那大汉拔出毒箭,敷上拔毒生肌之药。 那女孩望着父亲的尸身随小船漂走,不住哭泣。那虬髯大汉道:“狗官兵好不歹毒,一上来就放箭射死船夫,若非老道爷相救,这船家女孩多半也性命难保。” 张三丰心想:“眼下无忌行走不便,若到老河口投店,这汉子却是钦犯,我要照顾两人,只怕难以周全。”取出三两银子交给艄公,说道:“艄公大哥,烦你顺流东下,过了仙人渡,送我们到太平店上岸。”那艄公见他将蒙古众武官打得落花流水,早已万分敬畏,何况又给了这么多银子,连声答应,摇着船沿江东去。 那大汉在舱板上跪下磕头,说道:“老道爷救了小人性命,常遇春给你老人家磕头。”张三丰伸手扶起,道:“常英雄不须行此大礼。”一碰他手掌,但觉触手冰冷,微微一惊,问道:“常英雄可还受了内伤么?”常遇春道:“小人从信阳护送小主公南下,途中与鞑子派来追捕的鹰爪接战四次,胸口和背心给一个番僧打了两掌。” 张三丰搭他脉搏,但觉跳动微弱,再解开他衣服一看伤处,更加骇然,只见他中掌处肿起寸许,受伤着实不轻。换作旁人,早便支援不住,此人千里奔波,力拒强敌,当真英雄了得。当下命他不可说话,在舱中安卧静养。 那女孩约莫十岁左右,衣衫敝旧,赤着双足,虽是船家贫女,但容颜秀丽,十足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坐着只是垂泪。张三丰见她楚楚可怜,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道:“我姓周,我爹爹说我生在湖南芷江,给我取名周芷若。”张三丰心想:“船家女孩,取的名字倒好。”问道:“你家住在哪里?家中还有谁?咱们叫船老大送你回家。”周芷若垂泪道:“我就跟爹爹两个住在船上,再没……再没别的人了。”张三丰嗯了一声,心想:“她这可是家破人亡了。小小女孩,如何安置她才好?” 常遇春说道:“老道爷武功高强,小人生平从来没见过。不敢请教老道爷法号?”张三丰微笑道:“老道张三丰。”常遇春“啊”的一声,翻身坐起,大声道:“老道爷原来是武当山张真人,难怪神功盖世。常遇春今日有幸,得遇仙长。” 张三丰微笑道:“老道不过多活了几岁,什么仙不仙的?常英雄快请卧倒,不可裂了箭创。”他见常遇春慷慨豪爽,英风飒飒,对他甚为喜爱,但想到他是魔教中人,不愿深谈,便淡淡地道:“你受伤不轻,别多说话。” 张三丰生性豁达,于正邪两途,本无多大成见,当日曾对张翠山说道:“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倘若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倘若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又说天鹰教教主殷天正虽性子偏激,行事乖僻,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很可交交这个朋友。但张翠山自刎而亡,他心伤爱徒之死,对天鹰教不由得由心痛恨,心想三弟子俞岱岩终身残废、五弟子张翠山身死名裂,皆由天鹰教而起,虽勉强抑下了向殷天正问罪复仇之念,但不论他胸襟如何博大,于这“邪魔”二字,却恨恶殊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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