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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百岁寿宴摧肝肠(9)


  张三丰在亭中坐定,即有僧人送上茶来。张三丰不禁有气:“我好歹也是一派宗师,总也算是你们前辈,如何不请我进寺,却让我在半山坐地?别说是我,便对待寻常客人,也不该如此礼貌不周。”但他生性随便,一转念间,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空闻说道:“张真人光降敝山,原该恭迎入寺。只是张真人少年之时不告而离少林寺,本派数百年的规矩,张真人想亦知道,凡是本派弃徒、叛徒,终身不许再入寺门一步,否则当受刖足之刑。”张三丰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贫道幼年之时,虽曾在少林寺服侍觉远大师,但那是扫地烹茶的杂役,既没有剃度,亦未拜师,说不上是少林弟子。”

  空智冷冷地道:“可是张真人却从少林寺中偷学了武功去。”

  张三丰气往上冲,但转念想道:“我武当派的武功,虽是我后来潜心所创,但推本溯源,若非觉远大师传我九阳真经,郭女侠又赠了我那一对少林铁罗汉,此后一切武功尽皆无所依凭。他说我的武功得自少林,也不为过。”于是心平气和地道:“贫道今日,正是为此而来。”

  空闻和空智对望了一眼,心想:“不知他来干什么?想来不见得有什么好意,多半是为了张翠山的事而来找晦气了。”空闻便道:“请示其详。”

  张三丰道:“适才空智大师言道,贫道的武功得自少林,此言本是不错。贫道当年服侍觉远大师,得蒙授以《九阳真经》,这部经书博大精深,只是其时贫道年幼,所学不全,至今深以为憾。其后觉远大师荒山诵经,有幸得闻者共是三人,一位是峨嵋派创派祖师郭襄女侠,一位是贵派无色禅师,另一人便是贫道。贫道年纪最幼,资质最鲁,又无武学根底,三派之中,所得算是最少的了。”

  空智冷冷地道:“那也不然,张真人自幼服侍觉远,他岂有不暗中传你之理?今日武当派名扬天下,那便是觉远之功了。”觉远的辈分比空智长了三辈,算来该是“太师叔祖”,但觉远逃出少林寺,便给目为弃徒,派中辈名已除,因之空智语气之中也就不存礼貌。

  张三丰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道:“先师恩德,贫道无时或忘。”

  少林四大神僧之中,空见慈悲为怀,可惜逝世最早;空闻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空性浑浑噩噩,天真烂漫,不通世务;空智却气量褊隘,常觉张三丰在少林寺偷学了武功去,反而使武当派的名望骎骎然有凌驾于少林派之势,向来心中不忿。他认定张三丰这次来到少林,是为张翠山之死报仇泄愤。何况那日殷素素临死之时,假意。将谢逊的下落“告知”空闻,这一着“移祸江东”之计使得甚为毒辣。

  两年多来,三日两头便有武林人士来到少林寺滋扰,或明闯,或暗窥,或软求,或硬问,不断打听谢逊的所在。空闻发誓赌咒,说道实在不知,但当时武当山紫霄宫中,各门各派数百对眼睛见到殷素素在空闻耳边明言,如何是假?不论空闻如何解说,旁人总是不信,为此而动武的月有数起。外来的武林人物死伤固多,少林寺中的高手却也损折了不少。推究起来,岂非都是武当派种下的祸根?

  寺中上下僧侣憋了两年多的气,难得今日张三丰自己送上门来,正好大大地折辱他一番。空智便道:“张真人自承是从少林寺中偷得武功,可惜此言并无旁人听见,否则传将出去,也好叫江湖上尽皆知闻。”

  张三丰道:“红花由藕,天下武学原是一家,千百年来互相截长补短,真正本源早已不可分辨。但少林派领袖武林,数百年来众所公认,贫道今日上山,正是心慕贵派武学,自知不及,要向众位大师求教。”

  空闻、空智等只道他“要向众位大师求教”这句话,乃是出言挑战,不由得均各变色,心想这老道百岁的修为,武功深不可测,举世有谁是他敌手,他孤身前来,自是有恃无恐,想来在这两年之中又练成了什么厉害无比的武功。

  一时之间,三僧都不接口。最后空性却道:“好老道,你要考较我们来着,我空性可不惧你。少林寺中千百名和尚一拥而上,你也未必就能把少林寺给挑了。”他嘴里虽说“不惧”,心中其实大惧而特惧,先便打好了千百人一拥而上的主意。

  张三丰忙道:“各位大师不可误会,贫道所说求教,乃是真的请求指点。只因贫道修习先师所传《九阳真经》,其中有不少疑难莫解、缺漏不全之处。少林众高僧修为精湛,若能不吝赐教,使张三丰得闻大道,感激良深。”说着站了起来,深深行了一礼。

  张三丰这番言语,大出少林诸僧意料之外,他神功盖代,开宗创派,修炼已垂九十载,当代武林之中,声望之隆,身份之高,无人能出其右,万想不到今日竟会来向少林派求教。空闻急忙还礼,说道:“张真人取笑了。我等后辈浅学,连‘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八字也说不上,如何能当得‘指点’二字?”

  张三丰知道此事本来太奇,对方不易人信,于是原原本本地将无忌如何中了玄冥神掌、体内阴毒无法驱出的情由说了,又说他是张翠山身后所遗独子,无论如何要保其一命;目前除了学全九阳神功之外,再无他途可循,因此愿将本人所学到的九阳真经全部告知少林派,亦盼少林派能示知所学,双方参悟补足。

  空闻听了,沉吟良久,说道:“我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八百年来从无一名僧俗弟子能练到十二项以上。张真人所学自是冠绝古今,可是敝派只觉上代列位祖师传下的武功太多,便是只学十分之一,也已极难。张真人再以一门神功和本派交换,虽盛情可感,然于本派而言,却为多余。”顿了一顿,又道:“武当派武功,源出少林,今日若双方交换武学,日后江湖上不明真相之人,便会说武当派固然祖述少林,但少林派却也从张真人手上得到了好处。小僧忝为少林掌门,这般的流言却担待不起。”

  张三丰心下暗暗叹息,心道:“你身为武林第一大门派的掌门,号称四大神僧之一,却如此宥于门户之见,胸襟未免太狭。”但其时有求于人,不便直斥其非,只得说道:“三位乃当世神僧,慈悲为怀,这小孩儿命在旦夕之间,还望体念佛祖救世救人之心,俯允所请,贫道实感高义。”

  但不论他说得如何唇焦舌敝,三名少林僧始终婉言推辞。最后空闻道:“有方尊命,还请莫怪。”转头向身旁一名僧人道:“叫香积厨送一席上等素席,到这里来款待张真人。”那僧人应命去了。

  张三丰神色黯然,举手说道:“既是如此,老道这番可来得冒昧了。盛宴不敢叨领。多有滋扰,还请恕罪,就此别过。”躬身行了一礼,牵了无忌之手,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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