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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洪涛群鲨(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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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睡梦之中忽觉到了中都赵王府中,正在独斗群雄,却在塞北道上与郭靖邂逅相遇,刚说了几句话,忽尔见到了母亲,极目想看她容颜,总瞧不明白。忽然之间,母亲向天空飞去,自己在地下急追,母亲渐飞渐高,心中惶急,忽然父亲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在叫着母亲的名字,声音愈来愈明晰。 黄蓉从梦中醒来,却听得父亲的声音还是隔着毡帷传过来。她一定神间,才知并非做梦,父亲也已来到了圹室。她幼小时,父亲常抱着她来到母亲灵前,絮絮述说父女俩的生活琐事,近年来虽较少来,但这时听到父亲声音,也不以为怪。 她正与父亲赌气,不肯出去叫他,要等他走了再出去,只听父亲说道:“我向你许过心愿,要找了《九阴真经》来烧了给你,好让你在天之灵知道,当年你苦思不得的经文到底是写着些什么。一十五年来始终无法可施,直到今日,才完了这番心愿。” 黄蓉大奇:“爹爹从何处得了《九阴真经》?”只听他又道:“我却不是故意要杀你女婿,是他们自己强要坐那艘船的。”黄蓉猛吃一惊:“妈妈的女婿?是说靖哥哥?坐了那船便怎样?”凝神倾听,黄药师却翻来覆去述说妻子逝世之后,自己怎样的孤寂难受。黄蓉听父亲吐露真情,不禁凄然,心想:“靖哥哥和我都是十多岁的孩子,两情坚贞,将来何愁没重见之日?我总是不离开爹爹的了。”正想到此处,却听父亲说道:“老顽童武功已比我为高,我已杀他不得。他把真经上下卷都用掌力毁了,我只道许给你的心愿再无得偿之日,哪知鬼使神差,他坚要乘坐我造来和你相会的花船……”黄蓉心想:“每次我要到那船上去玩,爹爹总厉色不许,怎么是他造来和妈妈相会的?” 原来黄药师对妻子情深意重,兼之爱妻为他而死,当时一意便要以死相殉。他自知武功深湛,上吊服毒,一时都不得便死,死了之后,尸身又不免受岛上哑仆糟蹋,于是去大陆捕拿造船巧匠,打造了这艘花船。这船的龙骨和寻常船只无异,船底木材却并非用铁钉钉结,而是以生胶绳索胶缠在一起,泊在港中固是一艘极为华丽的花船,但如驶入大海,给浪涛一打,必致沉没。他本拟将妻子遗体放入船中,驾船出海,当波涌舟碎之际,按玉箫吹起《碧海潮生曲》,与妻子一齐葬身万丈洪涛之中,如此潇洒倜傥以终此一生,方不辱没了当世武学大宗匠的身分。但每次临到出海,总是既不忍携女同行,又不忍将她抛下不顾,终于造了墓室,先将妻子的棺木厝下。这艘船却每年油漆,历时常新。要待女儿长大,有了妥善归宿,再行此事。 黄蓉不明其中原由,听了父亲的话茫然不解,只听他又道:“超风虽将真经下卷还了我,但当时你就默得并非全对,这些叽里咕噜的奇文怪句,你不明其意,又怎记得住?现下老顽童将《九阴真经》的真本背得滚瓜烂熟,姓郭的小子也背得一丝不错,我将这两人沉入大海,正如焚烧两部活的真经一般,你在天之灵,通灵有如天仙,灵性神通远胜当年在世之时的智慧,跟他二人心中所记一加对照,你就可以心安了。就只洪老叫化平白无端的陪送了老命,未免太冤。我在一日之中,为了你而杀死三个高手,偿了当日许你之愿,他日重逢,你必会说你丈夫言出必践,对爱妻答允下之事,可没一件不做。嘿嘿!”隔了一会,又道:“其实靖儿并没说谎。老顽童说他从梅超风处借得真经下卷抄录记熟,当真荒谬之至。超风手中的下卷,怪文部分脱漏颠倒,并不完全,还有不少漏文缺字,靖儿所背经文却完备无缺,前后补足。超风所写的‘恁时相见早留心’、‘不随流水即随风’那些词句,是在她瞎眼之前写的,靖儿如借来抄录,必会见到,他必以为是经文,定会傻里傻气地也背了出来。可是他没背。老顽童显是在胡说八道,那么说靖儿早知这是《九阴真经》,也必是冤枉了他。蓉儿喜欢上这个老实头小傻瓜,这番他死在大海之中,她必伤心之极!唉,世上何人不伤心?喜少愁多总断魂!靖儿并不是我故意害死的。蓉儿,蓉儿,我可没对你不住!”他似乎已察觉女儿便在圹室之中,最后这段话,似是特意对她说的。 黄蓉只听得毛骨悚然,一股凉意从心底直冒上来。她虽不明端的,但料知花船中必定安排着极奇妙、极毒辣的机关,她素知父亲之能,只怕郭靖等三人这时已遭了毒手,心中又惊又痛,立时就要抢出去求父亲搭救三人性命,但吓得脚都软了,一时不能举步,口中也叫不出声来。只听得父亲凄然长笑,似歌似哭,出了墓道。 黄蓉定了定神,更无别念:“我要去救靖哥哥,如果救他不得,就陪他死了。”她知父亲脾气古怪,对她母亲又已爱到发痴,求他必然无用,奔出墓道,直至海边,跳上小船,拍醒船中的哑船夫,命他们立时扬帆出海。忽听得马蹄声响,一匹马急驰而来,同时父亲的玉箫之声,也隐隐响起。黄蓉向岸上望去,见郭靖那匹小红马正在月光下来回奔驰,想是它局处岛上,不得施展骏足,夜中出来驰骋。心想:“这茫茫大海之中,哪里找靖哥哥去?小红马纵然神骏,一离陆地,却全然无能为力了。” 洪七公、周伯通、郭靖三人抢出船舱,都是脚下一软,水已没胫,不由得大惊,一齐跃上船桅,洪七公还顺手提上了两名哑子船夫,俯首看时,甲板上波涛汹涌,海水滚滚灌入船来。这变故突如其来,三人一时都惶然失措。 周伯通道:“老叫化,黄老邪真有几下子,这船他是怎么弄的?”洪七公道:“我也不知道啊。靖儿,抱住桅杆,别放手……”郭靖还没答应,只听得豁喇喇几声巨响,船身从中裂为两半。两名船夫大惊,抱着帆桁的手一松,直跌入海中去了。 周伯通一个筋斗,倒跃入海。洪七公叫道:“老顽童,你会水性不会?”周伯通从水中钻出头来,笑道:“勉强对付着试试……”后面几句话为海风迎面一吹,已听不清楚。此时桅杆渐渐倾侧,眼见便要横堕入海。洪七公叫道:“靖儿,桅杆与船身相连,合力震断它。来!”两人掌力齐发,同时击在主桅的腰心。桅杆虽坚,却怎禁得起两人刚力齐施?只击得几掌,轰的一声,拦腰折断,两人抱住了桅杆,跌入海中。 当地离桃花岛已远,四下里波涛山立,没半点陆地的影子,洪七公暗暗叫苦,心想在这大海之中飘流,如无船救援,无饮无食,武功再高,也支持不到十天半月,回头眺望,连欧阳锋的坐船也没了影踪。远远听得南边一人哈哈大笑,正是周伯通。 洪七公道:“靖儿,咱们过去接他。”两人一手扶着断桅,一手划水,循声游去。海中浪头极高,划了数丈,又给波浪打了回来。洪七公朗声叫道:“老顽童,我们在这里。”他内力深厚,虽是海风呼啸,浪声澎湃,叫声还是远远地传了出去。只听周伯通叫道:“老顽童变了落水狗啦,这是咸汤泡老狗啊。” 郭靖忍不住好笑,心想在这危急当中他还有心情说笑,“老顽童”三字果真名不虚传。三人先后从船桅堕下,给波浪推送,片刻间已相隔数十丈之遥,洪郭二人奋力拨水,过了良久,才慢慢靠近周伯通。 只见周伯通双足底下都用帆索缚着一块船板,正施展轻功在海面踏波而行。海浪太大,虽身子随波起伏,似乎逍遥自在,要前进后退,却也不易任意而行。他玩得起劲,毫没理会眼前的危险。 郭靖放眼四望,座船早为波涛吞没,众船夫自也已尽数葬身海底,忽听周伯通大声惊呼:“啊哟,乖乖不得了!老顽童这一下可得粉身碎骨。”洪七公与郭靖听他叫声惶急,齐问:“怎么?”周伯通手指远处,说道:“鲨鱼,大队鲨鱼。”郭靖生长沙漠,不知鲨鱼的厉害,一回头,见洪七公神色有异,心想不知那鲨鱼是何等样的怪物,连师父和周大哥平素那样泰然自若之人,竟也不能镇定。 洪七公运起掌力,在桅杆尽头处连劈两掌,把桅杆劈下了半截,半截桅杆从中裂开,成为两根粗大的木棒。只见海面的白雾中忽喇一声,一个巴斗大的鱼头钻出水面,两排尖利如刀的白牙在阳光中一闪,鱼头又没入了水中。洪七公将木棒掷给郭靖,叫道:“照准鱼头打!”郭靖探手入怀,摸出金刀,叫道:“弟子有刀。”将一根木棒远远掷去,周伯通伸手接住。 这时已有四五头虎鲨围住了周伯通团团兜圈,只是没看清情势,不敢攻击。周伯通弯下腰来,嗵的一声,挥棒将一条虎鲨打得脑浆迸裂,群鲨闻到血腥,纷纷涌上。 郭靖见海面上翻翻滚滚,不知有几千几万条鲨鱼,又见鲨鱼一口就把死鲨身上的鱼肉扯下一大块来,牙齿既长且利,不禁大感惶恐,突觉脚上有物微微碰撞,他急忙缩脚,身底水波晃动,一条大鲨鱼猛蹿上来。郭靖左手在桅杆上一推,身子借力向右,顺手挥金刀刺落。金刀刀头甚尖,锋锐无比,嗤的一声轻响,在鲨鱼头上刺了个窟窿,一股鲜血从海水中翻滚而上。群鲨围上,乱抢乱夺地咬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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