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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江南七怪(5)


  朱聪寻思:“他既有这门功夫,便再喝一百碗也不打紧。须得另想计较。”退后一步,突然从先前踹破的楼板洞中摔了下去,只听他大叫:“醉了,醉了!”又从洞中跃上。又喝了一巡酒,丘处机足旁全是水渍,犹如有一道清泉从楼板上汩汩流出。这时南希仁、韩宝驹等也都瞧见了,见他内功如此精深,都暗自钦服。

  韩宝驹把酒碗往桌上一放,便欲认输。朱聪向他使个眼色,对丘处机道:“道长内功出神入化。我们佩服之极。不过我们五个拚你一个,总似乎不大公平。”丘处机一怔,道:“朱二哥瞧着该怎么办?”朱聪笑道:“还是让兄弟一对一地跟道长较量下去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奇怪,眼见五人与他斗酒都已处于必败之地,怎么他反而要独自抵挡?但六怪都知这位兄弟虽言语滑稽,却满肚子是诡计,行事往往高深莫测,他既这么说,必另有诈道,当下都不做声。

  丘处机呵呵笑道:“江南七侠当真要强得紧。这样吧,朱二哥陪着我喝干了缸中之酒,只要不分胜败,贫道就算输了,好不好?”

  这时铜缸中还剩下小半缸酒,无虑数十大碗,只怕要庙里两个弥勒佛的大肚子,才分装得下。但朱聪毫不在意,笑道:“兄弟酒量虽然不行,但当年南游,却也曾胜过几样厉害家伙,干啊!”他右手挥舞破扇,左手大袖飘扬,一面说,一面喝酒。

  丘处机跟着他一碗一碗地喝下去,问道:“什么厉害家伙?”朱聪道:“兄弟有一次到天竺国,天竺王子拉了一头大水牛出来,和我斗饮烈酒,结果居然不分胜败。”

  丘处机知他是说笑话骂人,“呸”了一声,但见他指手画脚,胡言乱语,把酒一碗一碗地灌下肚去,手足之上又没酒水渗出,显然不是以内功逼发,但见他腹部隆起了一大块,难道他肚子真能伸缩自如,颇感奇怪,又听他道:“兄弟前年到暹罗国,哈,这一次更加不得了。暹罗宰相牵了一头大白象和我斗酒,这蠢家伙喝了七缸,你道我喝了几缸?”

  丘处机明知他是说笑,但见他神态生动,说得酣畅淋漓,不由得随口问了一句:“几缸?”朱聪神色突转庄重,压低了声音,正色道:“九缸!”忽然间又放大了声音道:“快喝,快喝!”

  但见他手舞足蹈,似醉非醉,如疯非疯,便在片刻之间,与丘处机两人把铜缸中的酒喝到了底。韩宝驹等从来不知他竟有偌大酒量,无不惊喜交集。

  丘处机大拇指一翘,说道:“朱兄真是奇人,贫道拜服!”

  朱聪笑道:“道长喝酒用的是内功,兄弟用的却是外功,乃体外之功。你请看吧!”说着哈哈大笑,忽地倒翻一个筋斗,手里已提着一只木桶,随手一晃,酒香扑鼻,桶里装的竟是半桶美酒。这许多人个个武功高强,除柯镇恶外,无不眼光锐利,但竟没瞧清楚这木桶是从哪里来的,再看朱聪的肚子时,却已扁平如常,显然这木桶本来是藏在他大袍子底下。江南七侠纵声大笑,丘处机不禁变色。

  要知朱聪最善于鸡鸣狗盗、穿窬行窃之技,是以绰号叫做“妙手书生”。他这袍内藏桶之术,一直流传至今。魔术家表演之时,空身走出台来,一个筋斗,手中多了一缸金鱼,再一个筋斗,台上又多了一碗清水,可以变到满台数十碗水,每一碗水中都有一尾金鱼游动,令观众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即是师法这门妙术。朱聪第二次摔落楼下,便是将一只木桶藏入了袍底,喝酒时胡言乱语,挥手扬扇,旨在引开丘处机的目光。魔术家变戏法之时,在千百对眼睛的睽睽注视之下,尚且不让人瞧出破绽,那时丘处机丝毫没防到他会使这般手法,竟未看出他使用妙技,将一大碗一大碗的酒都倒入了藏在袍内的木桶之中。

  丘处机道:“哼,你这个怎么算是喝酒?”朱聪笑道:“你难道算是喝酒了?我的酒喝在桶内,你的酒喝在地下,那又有什么分别?”

  他一面说,一面踱来踱去,忽然一不小心踏在丘处机足旁的酒渍之中,一滑之下,向丘处机身上跌去。丘处机随手扶了他一把。朱聪向后一跃,踱了一个圈子,叫道:“好诗,好诗!自古中秋……月最明,凉风届候……夜弥清。一天……气象沉银汉,四海鱼龙……跃水精……”拖长了声音,朗声念诵起来。

  丘处机一怔:“这是我去年中秋写的一首未成律诗,放在身边,拟待续成下面四句,从没给别人看过,他怎么知道?”伸手往怀里摸去,录着这半首诗的那张纸笺果真已不知去向。

  朱聪笑吟吟地摊开诗笺,放在桌上,笑道:“想不到道长武功盖世,文才也如此隽妙,佩服,佩服。”原来他刚才故意一滑一跌,已施展妙手空空之技,把丘处机衣袋内的这张纸条摸了出来。

  丘处机寻思:“适才他伸手到我怀里,我竟丝毫不觉,倘若他不是盗我诗笺,而是用匕首戳上一刀,此刻我哪里还有命在?显然他手下留情了。”言念及此,心意顿平,说道:“朱二侠既陪着贫道一起干光了这一缸酒,贫道自当言而有信,甘拜下风。今日醉仙楼之会,是丘处机栽在江南七侠手下了。”

  江南七怪齐声笑道:“不敢,不敢。这些玩意儿是当不得真的。”朱聪又道:“道长内功深湛,我们万万不及。”

  丘处机道:“贫道虽然认输,但两个朋友所遗下的寡妇却不能不救。”举手行礼,托起铜缸,说道:“贫道这就去法华寺要人。”柯镇恶怒道:“你既已认输,怎地又跟焦木大师纠缠不清?”丘处机道:“扶危解困,跟输赢可不相干。柯大侠,倘若你朋友不幸遭难,遗孀受人欺辱,你救是不救?”说到这里,突然变色,叫道:“好家伙,还约了人啦,就算千军万马,你道爷便豁出了性命不要,也不能就此罢手。”

  张阿生道:“就是咱们七兄弟,还用得着约什么人?”柯镇恶却也早听到有数十人奔向酒楼而来,还听到他们兵刃弓箭互相碰撞之声,当即站起,喝道:“大家退开,抄家生!”张阿生等抢起兵器,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数十人抢上楼来。

  众人回头看时,见数十名大汉都身穿金兵装束。丘处机本来敬重江南七怪的为人,只道他们为焦木和尚一时欺蒙,是以说话行事始终留了余地,这时忽见大批金兵上来,心头怒极,大叫:“焦木和尚,江南七怪,你们居然去搬金寇,还有脸而自居什么侠义道?”韩宝驹怒道:“谁搬金兵来着?”

  那些金兵正是完颜洪烈的侍从。他们见王爷出外良久不归,一路寻来,听说醉仙楼上有人凶杀恶斗,生怕王爷遇险,急急赶到。

  丘处机哼了一声,道:“好啊,好啊!贫道恕不奉陪了!这件事咱们可没了没完。”手托铜缸,大踏步走向梯口。

  柯镇恶站起身来,叫道:“丘道长,您可别误会!”丘处机边走边道:“我误会?你们是英雄好汉,干吗要约金兵来助拳?”柯镇恶道:“我们可没有约。”丘处机道:“我又不是瞎子!”柯镇恶眼睛盲了,生平最忌别人讥讽他这缺陷,铁杖一摆,抢上前去,喝道:“瞎子便怎样?”丘处机更不打话,左手抬起,啪的一掌,正中一名金兵的顶门。那兵顿时脑浆迸裂而死。丘处机道:“这便是榜样!”袍袖一拂,径自下楼。

  众金兵见打死了同伴,一阵大乱,早有数人挺矛向丘处机后心掷下。他头也不回,就似背后生着眼睛,伸手一一拨落。众金兵正要冲下,完颜洪烈疾忙喝住,转身对柯镇恶道:“这恶道无法无天,各位请过来共饮一杯,商议对付之策如何?”柯镇恶听得他呼喝金兵之声,知他是金兵头脑,喝道:“他妈的,滚开!”完颜洪烈一愕。韩宝驹道:“咱大哥叫你滚开!”右肩耸出,正撞在他左胯之上。完颜洪烈一个踉跄,退开数步。江南七怪和焦木和尚奔跃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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