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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关心风雨经联榻 轻命江山博壮游(4)


  高彦超请二女在厅上就坐,奉上茶来,将韦小宝拉在一边,说道:“总舵主昨晚出京去了。”韦小宝大喜,他一来实在怕师父查问武功进境,二来又不知是否该将康熙所命告知,听说已然离京,心头登时如放下一块大石,脸上却装作失望之极,顿足道:“这……这……这……唉,师父怎地这么快就走了?”

  高彦超道:“总舵主吩咐属下转告韦香主,说他老人家突然接到台湾来的急报,非赶回去处理不可。总舵主要韦香主一切小心,相机行事,宫中如不便再住,可离京暂避,又说要韦香主勤练武功,韦香主身上的伤毒不知已全清了没有?如身子不妥,务须急报总舵主知道。”

  韦小宝道:“是。师父惦记我的伤势武功,好叫人心中感激。”他这句话倒是不假,听得师父在匆忙之际仍记挂着自己身子,确是感念,又问:“台湾出了什么事?”

  高彦超道:“听说是郑氏母子不合,杀了大臣,好像生了内变。总舵主威望极重,有什么变乱,他老人家一到必能平息,韦香主不必忧虑。李大哥、关夫子、樊大哥、风大哥、玄贞道长他们都跟着总舵主去了。徐三哥和属下留在京里,听由韦香主差遣。”

  韦小宝点点头,说道:“你叫人去请徐三哥来。”心想“八臂猿猴”徐天川武功既高,人又机警,且是个老翁,护送二女去石家庄最好不过。又想:“台湾也是母子不和,杀人生事,倒跟北京的太后、皇帝一样。”

  他回到厅上,和方沐二人同吃面点。沐剑屏吃得小半碗面,便忍不住问道:“你当真不能和我们同去石家庄吗?”韦小宝向方怡瞧去,见她停箸不食,凝眸相睇,目光中殊有殷切之意,不由得胸口一热,便想要二女跟着自己去五台山,但随即心想:“我去办的是何等大事?带着这两个受伤的姑娘上道,碍手碍脚,受人注目,那是万万不可。”叹了口气,道:“我事了之后,便到石家庄来探望。你们的朋友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方怡慢慢低下头去,用筷子夹了一根面条,却不放入口里,低声道:“那位朋友在石家庄西市开一家骡马行,他叫‘快马’宋三。”

  韦小宝道:“‘快马’宋三,是了,我一定来探望你们。”脸上现出顽皮神色,轻声道:“我又怎能不来?怎舍得这一对羞花闭月的大老婆、小老婆?”

  沐剑屏笑道:“乖不了半天,又来贫嘴贫舌了。”方怡正色道:“你如真当我们是好朋友,我们……我们天天盼望你来。要是心存轻薄,不尊重人,那……那也不用来了。”韦小宝碰了个钉子,微觉无趣,道:“好啦,你不爱说笑,以后我不说就是。”方怡有些歉然,柔声道:“就是说笑,也有个分寸,也得瞧时候、瞧地方。你……你生气了吗?”

  韦小宝又高兴起来,忙道:“没有,没有。只要你不生气就好。”方怡笑了笑,轻轻地道:“对你啊,谁也不会真的生气。”

  方怡这么嫣然一笑,纵然脸上尘土未除,却也是俏丽难掩,韦小宝登时觉得身上一阵温暖。他一口一口喝着面汤,一时想不出话来说。

  忽听得天井中脚步声响,一个老头儿走了进来,却是徐天川到了。他走到韦小宝身前,躬身行礼,满脸堆欢,恭恭敬敬地说道:“您老好。”他为人谨细,见有外人在座,便不称呼“韦香主”。

  韦小宝抱拳还礼,笑道:“徐三哥,我给你引见两位朋友。这两位都是‘铁背苍龙’柳老爷子的高足,这一位方姑娘,这一位沐姑娘,是沐王府的小郡主。”向方沐二女道:“这位徐三哥,跟柳老爷子、你家小公爷都相识。”他生怕方沐二女怀恨记仇,加上一句:“本来有一点儿小小过节,现下这梁子都已揭开了。”待三人见过礼后,说道:“徐三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徐天川听得这两个女扮男装的小太监竟是沐王府的重要人物,心想沐剑声等都已知道韦小宝来历,这两位姑娘自然也早得悉,便道:“韦香主有所差遣,属下自当奉命。”

  方怡和沐剑屏其实不知韦小宝的身分,听徐天川叫他“韦香主”,都大为奇怪。

  韦小宝微微一笑,说道:“两位姑娘跟吴立身吴老爷子、刘一舟刘大哥他们一般,都失陷在皇宫之中,此刻方才出来。沐家小公爷、刘一舟师兄他们都已离京了吧?”

  徐天川道:“沐王府众位英雄昨天都已平安离京。沐小公爷还托我打探小郡主的下落,我请他放心,包在天地会身上,必定找到小郡主。”说着脸露微笑。

  沐剑屏道:“刘师哥跟我哥哥在一起?”她这话是代方怡问的。徐天川道:“在下送他们分批出城,刘师兄是跟柳老爷子在一起,向南去的。”方怡脸上一红,低下头来。

  韦小宝心想:“你听得心上人平安脱险,定然是心花怒放。”殊不知这一次却猜错了。方怡心中想的是:“我答允过他,他如救了刘师哥性命,我便得嫁他为妻,终身不渝。但他是个太监,又怎生嫁得?他小小年纪,花样百出,却又是什么‘韦香主’了?”

  韦小宝道:“这两位姑娘力抗清宫侍卫,身上受了伤,现下要到石家庄一位朋友家去养伤。我想请徐三哥护送前去。”徐天川欢然道:“理当效劳。韦香主派了一件好差使给我。属下对不起沐王府的朋友,反蒙沐小公爷相救,心中既感且愧。得能陪伴两位姑娘平安到达,也可稍稍补报于万一。”

  沐剑屏向徐天川瞧了一眼,见他身形瘦小,弓腰曲背,是个随时随刻便能一命呜呼的糟老头子,说什么护送自己和师姊,只怕一路之上还要照料他呢,何况韦小宝不去,早已好生失望,不悦之意忍不住便在脸上流露了出来。

  方怡却道:“烦劳徐老爷子大驾,可真不敢当,只须劳驾给雇一辆大车,我们自己上路好了。我们的伤也没什么大不了,实在不用费神。”

  徐天川笑道:“方姑娘不用客气。韦香主既有命令,我说什么要奉陪到底。两位姑娘武艺高强,原不用老头儿在旁惹厌,‘护送’两字,老头儿其实没这个本领。但跑腿打杂,侍候两位姑娘住店、打尖、雇车、买物,那倒是拿手好戏,免得两位姑娘一路之上多费口舌,对付骡夫、车夫、店小二这些人物。”

  方怡见难再推辞,说道:“徐老爷子这番盛意,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徐天川哈哈大笑,道:“报什么答?不瞒两位姑娘说,我对咱们这位韦香主,当真佩服得了不得了,别瞧他年纪轻轻,实在是神通广大。他既救了我老命,昨天又给老头子出了口胸中恶气,我心中正在嘀咕,怎生想法子好好给他多办几件事才好,哪想他今天就交给了我这桩差使。两位姑娘就算不许我陪着,老头儿也只好不识相,一路之上做个先行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侍候两位平安到达石家庄。别说从北京到石家庄只几天路程,韦香主倘若吩咐老头儿跟随两位上云南去,那也是说去便去,送到为止。”

  沐剑屏见他模样虽然猥琐,说话倒很风趣,问道:“他昨天给你出了什么气?昨天,他……他不是在皇宫里么?”

  徐天川笑道:“吴三桂那奸贼手下有个狗官,叫做卢一峰。他将老头儿拿了去,拷打辱骂,还拿张膏药封住我的嘴巴,幸得令兄派人救了我出来。韦香主答允我说,他定当叫人打断这狗官的双腿。我想吴三桂的狗儿子这次来京,手下带的能人极多。卢一峰这厮上次吃过我的苦头,学了乖,再也不敢独自出来,咱们要报仇,可不这么容易。哪知昨天我在西城种德堂药材铺,见到一个做跌打医生的朋友,说起平西王狗窝里派人抬了一个狗官,到处找跌打医生。事情可也真怪,跌打医生找了一个又一个,一共找了二三十人,却又不让医治,只跟他们说,这狗官名叫卢一峰,胡涂混蛋,平西王的狗儿子亲自拿棍子打断了他的一双狗腿,要他痛上七日七夜,不许医治。”

  方怡和沐剑屏都十分奇怪,问韦小宝:“那是什么道理?”韦小宝道:“这狗官得罪了徐三哥,自然要叫他多吃点儿苦头。”沐剑屏道:“平西王狗窝里的人,却干吗又将他抬来抬去,好让众人得知?”韦小宝道:“吴应熊这小子是要人传给我听,我叫他打断这狗官的腿,他已办妥了。”沐剑屏更是奇怪,问道:“他又为什么要听你的话?”韦小宝微笑道:“我胡说八道,骗了他一番,他就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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