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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血印石(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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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之间,小胡斐身材长高了,武功大进了,见识经历也与日俱增。自经赵半山一番教导,他明白了真正高明的武功,是用头脑随机应变创想出来的,而苦练招式与内功则是变化的根基。飞天狐狸武功的精要,是在一个“变”字,其后人也往往深得“灵动活泼”的要旨,观流水落花而悟武道,见鹰翔蛇斗而明搏击,自来武学高人,皆山此径。王剑英兄弟虽得上乘传承,却因拘泥刻板而终生不能上窥第一流武学之境。胡斐得赵半山教导,知须勤修苦练方得培厚根柢,增强内力。他多思勤修,数年不懈,随意漫游,四海为家,到处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只是赵半山所赠的二百两黄金,却已使得荡然无存了。 一日想起,常听人说,广东富庶繁盛,颇有豪侠之士,左右无事,于是骑了一匹劣马,径往岭南而来。 这一日到了广东的大镇佛山镇。那佛山自来与朱仙、景德、汉口并称天下四大镇,端的是民丰物阜,市座繁华。胡斐到得镇上,已是已末午初,腹中饥饿,见路南有座三开间门面的大酒楼,招牌上写着“英雄楼”三个金漆大字,两边敞着窗户,洒楼里刀勺乱响,酒肉香气阵阵喷出。胡斐心道:“这酒楼的招牌起得倒怪。”一摸身边,只剩下百卜来文钱,心想今日喝酒是不成的了,吃一大碗面饱饱肚再说,将马拴在酒楼前的木桩上,径行上楼。 酒楼中伙计见他衣衫敝旧,满脸不喜,伸手拦住,说道:“客官,楼上是雅座,你不嫌价钱贵么?”胡斐气往上冲,心道:“你招牌叫做英雄楼,对待穷朋友却这般狗熊气概。”哈哈一笑,说道:“只要酒菜过得去,就不怕价钱贵。”那伙计将信将疑,斜着眼由他上楼。 楼上桌椅洁净。座中客人衣饰豪奢,十九是富商大贾。伙计瞧了他模样,料得没甚油水生发,半天不过来招呼。胡斐暗暗生气,但想趋富嫌贫,天下原是一般。吃一碗面,也生不出什么花样。忽听得街心一个女人声音哈哈大笑,拍手而来。 胡斐正坐在窗边,倚窗向街心望去,见一个妇人头发散乱,脸上、衣上、手上全是鲜血,手中抓着柄菜刀,哭一阵,笑一阵,指手画脚,却是个疯子。旁观之人远远站着,脸上或现恐惧,或显怜悯,无人敢走近她身旁。只见她指着“英雄楼”的招牌拍手大笑,说道:“凤老爷,你长命百岁,富贵双全啊,我钟婆子给你磕头,叫老天爷生眼睛保佑你啊。”跪倒在地,登登登的磕头,撞得额头全是鲜血,却似丝毫不觉疼痛,一面磕头,一面呼叫:“凤老爷,你日进一斗金,夜进一斗银,大富大贵,百子千孙啊……” 酒楼中闪出一人,手执长烟袋,似是掌柜模样,指着那妇人骂道:“钟四嫂,你要卖疯,回自己窝儿去,别在这儿扰了贵客们吃喝的兴头。”那钟四嫂全没理会,仍又哭又笑,向着酒楼磕头。掌柜的一挥手,酒楼中走出两名粗壮汉子,一个夹手抢过她手中菜刀,另一个用力推出。钟四嫂登时摔了个筋斗,滚过街心,挣扎着爬起后,痴痴呆呆地站着,半晌不言不语,突然捶胸大哭,号叫连声:“我那小三宝贝儿啊,你死得好苦啊。老天爷生眼睛,你可没偷人家的鹅吃啊。” 抢了菜刀的那汉子举起刀来,喝道:“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就给你一刀。”钟四嫂毫不害怕,仍然哭叫。掌柜的见街坊众人都有不以为然之色,呼噜呼噜地抽了几口烟,喷出一股白烟,将手一挥,与两名汉子回进酒楼。 胡斐见两个汉子欺侮个妇道人家,本感气恼,但想这妇人疯了,原也不可理喻,忽听得坐在身后桌边两名酒客悄声议论,一个道:“凤老爷这件事,做得也太急躁了些,活生生逼死一条人命,只怕将来要遭报应。”胡斐听到“活生生逼死一条人命”九字,心中一凛。只听另一人道:“那也不能说是凤老爷的过错,家里不见了东西,问一声也甚为平常。准叫这女人失心疯了,竟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剖开了肚子!” 胡斐听到最后这句话,怎还忍耐得住,猛地转过身来。见说话的二人都是四十左右年纪,一个肥胖,一个瘦削,身穿绸缎长袍,瞧这打扮,均是店东富商。二人见他回头,相视一眼,登时住口不说了。 胡斐知这种人最是胆小怕事,若是善言相问,必推说不知,决不肯坦告,便站起身来,作了个揖,满脸堆笑,说道:“两位老板,自在广州一别,数年不见了,两位好啊?”那二人和他素不相识,听口音又是外省人,均感奇怪,但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拱手还礼,说道:“幸会,幸会。”胡斐笑道:“小弟这次到佛山来,带了一万两银子,想办一批货,只人地生疏,好生为难。今日与两位巧遇,再好也没有了,正好请两位帮忙。”二人听到“一万两银子”五字,登时从心窝里笑了出来,虽见他衣着不似有钱人,但“一万两银子”非同小可,岂能失之交臂?齐道:“那是该当的,请过来共饮一杯,慢慢细谈如何?” 胡斐正要他二人说这句话,哪里还有客气,走过去打横里坐了,开门见山地问道:“适才听两位言道,什么活生生地逼死了一条人命,倒要请教。”那二人脸上微微变色,正欲推搪,胡斐伸出左手,在桌底自左至右地移过,已将每人一只手腕抓住,握在手掌之中,略加劲力,二人“啊”的一声叫,立时脸色惨白。楼头的伙计与众酒客听到叫声,都回头过来。胡斐低声道:“不许出声!”二人不敢违拗,只得同时苦笑。旁人见无别事,就没再看。 这二人手腕给胡斐抓在掌中,宛如给铁箍牢牢箍住了一般,哪里还动弹得半分?胡斐低声道:“我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现下改邪归正,学做生意,要一万两银子办货,可是短了本钱,只得向二位各借五千两。”二人大吃一惊,齐声道:“我……我没有啊。”胡斐道:“好,你们把凤老爷逼死人命的事,说给我听。哪一位说得明白仔细,我便不向他借钱。这一万两银子,只好着落在另一位身上。”二人忙道:“我来说,我来说。”先前谁都不肯说,这时生怕独力负担,做了单头债主,竟争先恐后起来。 胡斐见这比赛的法儿收效,微微一笑,听那胖子说北方话口音较正,便指着他道:“胖的先说,待会再叫瘦的说。哪一位说得不清楚,便是我的债主老爷了。”说着放脱了二人手腕,取下背上包裹,打了开来,露出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拿起桌上一双象牙筷子,在刀门轻轻一掠,筷子登时断为四截。这二人面面相觑,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两颗心评怦跳个不住。胡斐伸出双手,在二人后颈摸了摸,好似在寻找下刀的部位一般,将二人更吓得面如土色。胡斐点点头,自言自语地道:“好,好!”又将包裹包上。 那胖商人忙道:“小爷,我说,保管比……比他说得明白……”那瘦商人抢着道:“那也不见得,让我先说吧。”胡斐脸一沉,道:“我说过要先听他说,你忙什么?”那瘦商人忙道:“是,是。”胡斐道:“你不遵我吩咐,要罚!”那瘦商人吓得魂不附体。胡斐道:“酒微菜薄,怎是敬客的道理?快叫一桌上等酒席来。”瘦商人忙叫伙计过来,吩咐他即刻做一席最上等酒菜。那伙计见胡斐跟他们坐在一起,甚是诧异,听到有大买卖,眉开眼笑地连声答应。 胡斐在窗口探头,见那钟四嫂披头散发地坐在对街地下,抬头望天,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不知说些什么。 那胖商人道:“小爷,这件事我说便说了,可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说的。”胡斐眉头一皱,道:“你不说也罢,那就让他说。”转头向瘦商人。胖商人忙道:“我说,我说。小爷,这位风老爷名字叫做风天南,乃是佛山镇上的大财主,有一个绰号,叫做……”瘦商人接口道:“叫做南霸天。”胡斐喝道:“又不是说相声,你插口干吗?”瘦商人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了。 那胖商人道:“凤老爷在佛山镇上开了一家大典当,叫做英雄当铺;一家酒楼,便是这家英雄楼;又有一家大赌场,叫做英雄会馆。他武艺算得全广东第一,财雄势大,交游广阔,别说东省城,就京城直隶、湖南湖北,不少大官也都是他好朋友。镇上的人私下里还说,每个月有人从粤东、粤西、艺北三处送银子来孝敬他,听说他是什么五虎派的掌门人,凡是五虎派的弟兄们在各处发财,便得抽个份儿给他。这些江湖上的事,小的也弄不明白。”胡斐点头道:“是了,他是大财主,又是坐地分赃的大强盗。”二人向他望了一眼,心想:“那你跟他是同行哪。” 胡斐早明白他们心意,笑道:“常言道同行是冤家。我跟这位凤老爷不是朋友。你们有好说好,有歹说歹,不必隐瞒。”那胖商人道:“这凤老爷的宅子一连五进,本来已够大啦,可是他新近娶了一房七姨太太,又要在后进旁边起一座什么七凤楼,给这位新姨太太住。他看中的地皮,便是钟四嫂家传的菜园。这块地只两亩几分,但钟阿四种菜为生,一家五口全靠着这菜园子吃饭。风老爷把钟阿四叫去,说给五两银子买他的地。钟阿四自然不肯。风老爷加到十两。钟阿四还是不肯,说道便是一百两银子,也吃得完,可是在这菜园子扒扒土、浇浇水,只要力气花上去,一家几门便饿不死了。凤老爷恼了,将他赶了出来,昨天便起了这偷鹅的事儿。” 胡斐点点头,那胖商人跟着说下去广凤老爷后院中养了十只肥鹅,昨天忽然不见了一只。家丁说是钟家的小二子、小三子兄弟俩偷了,寻到他菜园子里,果然见菜地里有不少鹅毛。钟四嫂叫起屈来,说她两个儿子向来规矩,决不会偷人家东西,这鹅毛准是旁人丢在菜园子里的。家丁们找小二小三去问,两个都说没偷。凤老爷问道:‘今儿早晨你们吃了什么?’小三子道:‘吃我,吃我。’凤老爷拍桌大骂,说:‘小三子自己都招了,还说没偷?’叫人到巡检衙门去告了一状,差役便来将钟阿四锁了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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