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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阶下之囚(1)


  贾老六怒道:“又没人推你做香主,为什么要你出来东拉西扯?”枯叶勃然大怒,厉声道:“贾老六,江湖上朋友,见到贫道之时,多尊称一声道长,便是总舵主,也是客客气气。那有似你这般无礼的。你……你狗仗人势,想欺侮到我枯叶头上,可没这么容易!我明明白白跟你说,关夫子要当本堂香主,我枯叶第一个不赞成!他要当这香主,第一就须办到一件事。这件事若要办到了,贫道说不定就不反对。”

  贾老六本来听他说“狗仗人势”,心下已是十分生气,只是一来枯叶道人剑法高强,他当真动了真怒,可也真不敢和他顶撞;二来这道人在江湖上名头甚响,总舵主对他客气,确也不假。自己要拥姊夫做本堂香主,此人若是一力作梗,实是一个极大的障碍,听他说只要姊夫办到一件事,便不反对他做香主,心下一喜,问道:“那是什么事,你倒说来听听。”

  枯叶道人道:“关夫子第一件要办的大事,便须和‘十足真金’贾金刀离婚!”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哄堂大笑。原来那枯叶道人所说的“十足真金”贾金刀,正是关夫子的妻室,贾老六的嫡亲姊姊。她手使两把金刀,人家见了和她说笑,常说:“关嫂子,你这两口金刀,到底是真金还是假金?”她一定郑重其事的道:“十足真金,十足真金!那有假的?”因此上得到个“十足真金”的外号。枯叶道人要关夫子和妻子离婚,岂不是摆明了要贾老六的好看。其实“十足真金”贾金刀为人心直口快,倒是一个好人,她兄弟贾老六也不坏,只是把姊夫抬得太高,关夫子又脾气暴躁,得罪人多,大家背后不免闲话甚多。

  关安基手一伸,砰的一声,在桌上一拍,喝道:“枯叶道人,你说什么话来?我当不当香主,有什么相干,你为何提到我老婆?”枯叶道人还未答话,人丛中一人冷冷的道:“关夫子,尹香主可没得罪你,你拍他的灵座干什么?”原来关安基适才这一拍,却是拍在灵座之上。关安基心中一惊,他人虽暴躁,倒是机灵得很,大声道:“是兄弟错了!”在灵位之前跪倒,拜了几拜,祝道:“尹大哥,做兄弟的盛怒之下,在你灵枱上拍了掌,请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不可见怪。”说着砰砰叩了几个响头。余人见他如此,也就不再追究此事。

  崔秃子道:“大家瞧!关夫子光明磊落,人是条汉子,就是脾气暴躁,沉不住气。他做错了事,即刻认错,那当然很好。可是倘若当了香主,一件事做错了,往往干系极大,就算认错,又有什么用?”

  关夫子本来声势淘淘,质问枯叶道人为何提及他妻子“十足真金”贾金刀,但自己盛怒之下,在尹香主灵枱上拍了一掌,为人所责,虽然立即向尹香主灵位磕头,众兄弟不再追究此事,但自己气势终于馁了,一时倒也不便再和枯叶道人理论。枯叶也就乘机收篷,笑道:“关夫子,你我自己兄弟,一同出死入生。共过无数患难,犯不着为了一时口舌之争,失了兄弟间的和气。刚才贫道说的是笑话,你包涵包涵,回家别跟贾金刀嫂子说起,否则她来揪贫道胡子,那可不是玩的。”众人又都笑了起来。关安基对这个道人本有三分忌惮,只好付之一笑,不再提及此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李大哥好,有的说关夫子好,始终难有决议。忽有一人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说道:“尹香主啊尹香主,你在世之日,我青木堂中何等和睦,众兄弟真如至亲骨肉一般,同心协力,干那反清复明的大事。不幸你为鳌拜这奸贼所害,我青木堂中,再没第二个人能如你这般,既有人缘,又有本事。尹香主啊,除非你死而复生,否则我青木堂只怕要互相纷争不休,成为一盘散沙,再也不能如你在世之时那般兴旺了。”众人听到他这等说,心下都觉他说得极是,想起当年尹香主的好处,许多人忍不住又都流起泪来。

  有一人道:“李大哥有李大哥的好处,关夫子有关夫子的好处,两位都是自己好兄弟,可不能为了推举香主之事,大伙儿不和。依我之见,不如在尹香主之灵前,请尹香主在天之灵决定。咱们写了李大哥和关夫子的名字,大伙儿向尹香主灵位磕头,然后拈阄决定,最是公平不过。”许多人都随声附和起来。

  贾老六大声道:“这个法子不好。”有人道:“为何不好?”贾老六道:“拈阄由谁来拈?”那人道:“大伙儿推举一位兄弟来拈便是了。”贾老六道:“只怕有人有私心,发生弊端。”崔秃子怒道:“在尹香主灵前,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作弊欺侮尹香主在天之灵?”贾老六道:“人心难测,不可不防。”

  崔秃子骂道:“你奶奶的,除非是你想作弊。”贾老六怒道:“你这小子骂谁?”崔秃子怒道:“是我骂了你这小子,却又何如?”贾老六道:“我忍耐已久,你骂我奶奶,那可无论如何不能忍了。”刷的一声,拔出了钢刀,左手指着他喝道:“崔秃子,咱哥儿俩到外面院子中去比划比划。”

  崔秃子慢慢拔出了刀,道:“这是你叫阵,我被迫应战。关夫子,你亲耳听到的。”关安基道:“大家兄弟,不可为这件事而动刀子。崔兄弟,你骂我舅子,那是你的不对。”崔秃子道:“我早知你要分派我的不是。现下你还没做香主,已是这样,若是做了,那还了得。”

  关安基怒道:“难道你骂人祖宗,那就对了?你骂我小舅子的奶奶,我算是你什么人?”众人忍不住又笑,一时大堂之中,乱成一团。贾老六见姊夫为他出头,更是气盛,便要往庭中闯去,却有人伸手拦住,劝道:“贾老六,你想你姊夫当香主,可不能得罪人太多,遇到了事,须得让人一步。”崔秃子慢慢将刀入鞘,说道:“我也不是怕了你,只不过大家义气为重。总而言之,关夫子要当香主,我姓崔的说什么也不赞成。关夫子的气还好受,贾老六的气却受不了。阎皇好见,小鬼难当。”

  韦小宝站在一旁,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不休,有的人粗口詈骂,又有人要动刀子打架,心中颇觉有趣。初时他怕这些人是鳖拜的部属,深恐要杀了自己祭奠鳌拜,待知这些人恨极了鳌拜,心中登如一块大石落地,可是听得他们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反清复明”,又有些担心,寻思:“他们只当我是清宫里的一名小太监,不论如何辩白,他们定然不信。待得香主选定之后,第一件事就会来杀了我。那不是反清复明吗?眼前的‘清人’,除了老子之外,那里还有旁人?再说,我在这里,他们的什么秘密都听见了,就算不杀我灭口,也必将我关了起来,永世不得超生。老子还是溜之大吉的为妙。”他慢慢的一步一步退到门边,只盼厅中情势再乱,便逃了出去。

  只听得一人说道:“拈阄之事,太也玄了。有些儿近乎儿戏。依我的浅见,还是请李大哥和关夫子以武功来决胜败,拳脚也好,兵刃也好,点到为止,不可伤人。大伙儿站在旁边看着,谁胜谁败,清清楚楚,谁也没有异言。”贾老六首先赞成,大声道:“好!就是比武决胜败,倘若李大哥胜了,我贾老六就拥李大哥为香主。”

  他这一句话一说出口,韦小宝立时心想:“你赞成比武,那一定是你姊夫的武功胜过了李大哥,还比什么?”连韦小宝都这么想,旁人自然是一般的想法,拥李派登时纷纷反对,有的说:“做香主是要使全堂兄弟和衷共济,跟武功好不好可没多大关系。”“真的要比武决定谁做香主,如果本堂兄弟之中,有一人的武功胜过了关夫子。是不是又让他来当香主呢?”“这不是推香主,那是摆擂台了。关夫子不妨摆下擂台,让天下英雄好汉都来打擂台。”“倘若鳌拜这奸贼不死,关夫子的武功未必便胜得过他,打了擂台之后,难道便请鳌拜来做咱们香主?”众人一听,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正纷乱间,忽有一人冷冷的道:“尹香主啊,尹香主,你一死之后,大家都瞧你不起了。在你灵前说过的话,立过的誓,都变成放他妈的狗屁了。”韦小宝认得这人的声音,知道是专爱冷言冷语的祈老三。众人立时静了下来,跟着几个人同时问道:“祈老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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