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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报仇雪恨(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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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之突然间右手用力一推,这一推竟是使足了全力。岳灵珊没有防备,全身摔了出去,砰的一击,撞在草棚外的一堵土墙之上。令狐冲大怒,喝道:“你……”但随即想起,他二人已是夫妻,夫妻间口角争执,甚至打架,旁人也不便干预,何况听林平之的言语,显是对自己已颇有疑忌之意,自己一直苦恋这位小师妹,林平之当然知道,他重伤之际,自己更不能介入其间,当下喝了这一声“你”宇,便即强行忍住,但全身已气得发抖。 林平之双眼虽然不能见物,各人的话声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冷笑道:“我说话无耻?到底是谁无耻了?”他手指草棚之外,说道:“这姓余的矮子、姓木的驼子,他们想得我林家的辟邪剑法,便出手硬夺,害死我父亲母亲,虽然凶狠毒辣,也不失为江湖上恶汉光明磊落的行径,那像……那像……”他回身指向岳灵珊,续道:“那像你的父亲君子剑岳不群,却以卑鄙奸猾的手段,来谋取我的剑谱。” 岳灵珊正扶着土墙,慢慢站起,听他这么说,身子一颤,复又坐倒,颤声道:“那…那有此事?”林平之冷笑道:“无耻贱人!你父女俩串谋好了,引我上钩,华山派掌门的岳大小姐,下嫁我这穷途末路,无家可归的小子,那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林家的辟邪剑谱。剑谱既已用到了手,还要我姓林的干甚么?”岳灵珊“啊”的一声,哭了出来,哭道:“你……你冤枉好人,我若有此意,教我……教我天诛地灭。” 林平之道:“你们暗中设下奸计,我初时蒙在鼓里,毫不明白。此刻我双眼盲了,反而突然间看得清清楚楚。你父女俩若非别有存心,为甚么……为甚么,哼,我二人成婚之后你却待我如此?难道……哼,我也不用多说了,你自己心中明白。”岳灵珊脸上微微一红,道:“这……这又怪不得我。你……你……”她慢慢走到他身畔,说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对你的心,跟从前没半点分别。”林平之哼了一声。岳灵珊道:“咱们回去华山,好好养伤。你眼睛好得了也罢,好不了也罢。我岳灵珊有三心两意,教我……教我死得比这余沧海还惨。”林平之冷笑道:“也不知你心中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便对我这等花言巧语。” 岳灵珊不再理他,向盈盈道:“姊姊,我想跟你借一辆大车。”盈盈道:“自然可以。要不要请两位恒山派的姊姊送你们一程?”岳灵珊不住呜咽,道:“不……不用了,多……多谢。”盈盈拉过一辆车来,将骡子的鞭绳交在她手里。岳灵珊轻轻扶着林平之的手臂,道:“上车吧!” 林平之显是极不愿意,但双目不能见物,实是寸步难行,迟疑了一会,终于跃入车中。岳灵珊咬牙跳上赶车的座位,向盈盈点了点头,鞭子一挥,赶车向西北行去,向令狐冲却一眼也不瞧。令狐冲目送大车越走越远,呆呆的不动,心中一酸,眼泪便欲夺眶而出,心想:“林师弟双目已盲,小师妹又受了伤。他二人无依无靠,漫漫长路,如何是好?若是途中遇上青城派弟子前来寻仇,怎生抵敌?” 眼见青城派群弟子裹了余沧海的尸身,向西南方行去,虽然和林平之、岳灵珊所行的方向相反,焉知他们行得十数里后,不会折而向北,又向林岳二人赶去?令狐冲心中琢磨着林平之和岳灵珊二人适才那一番话,只觉中间实藏着无数隐情,夫妇间的恩怨爱憎,虽非外人所得与闻,但林岳二人婚后定非和谐,似可断言,想到小师妹青春年少,父母爱如掌珠,同门师兄弟对她无不敬之重之,却受林平之这等折辱,不自禁的泪水双流。 当日众人只行出十余里,便即在一所破祠堂中歇宿。令狐冲睡到半夜,好几次均为噩梦所缠,昏昏沉沉间只听得一缕微声钻入耳中,有人在叫:“冲郎,冲郎!”令狐冲嗯了一声,醒了过来,只听得盈盈的声音道:“你到外面来,我有话说。”她使的是传音之术,声音虽近,人早在门外。令狐冲忙即坐起,缓步走到祠堂之外,只见盈盈坐在石级上,双手支颐,眼望云中半现的月亮。 令狐冲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坐。夜深人静,四下里半点声息也无。过了好一会,盈盈道:“你在挂念小师妹?”令狐冲道:“是。许多情由,令人好生难以明白。”盈盈道:“你担心她受丈夫欺侮?”令狐冲叹了口气,道:“他夫妻俩的事,旁人又怎管得了?”盈盈道:“你是怕青城弟子赶去向他们生事?”令狐冲道:“青城弟子痛急师仇,又见到他夫妇已然受伤,赶去意图加害,那也是情理之常。”盈盈道:“你怎地不设法前去相救?” 令狐冲又叹了口气,道:“听林师弟的口气中,他对我颇有嫌忌之心。我虽好意援手,只怕更伤了他夫妻间的和气。”盈盈道:“这是其一。你心另有顾虑,生怕令我不快,是不是?”令狐冲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左手,只觉她手掌甚凉,柔声道:“盈盈,在这世上,我只你一人,倘若你我之间也生了什么嫌隙,那做人还有什么意味?” 盈盈缓缓将头倚了过去,靠在他的肩头,说道:“你心中既这样想,你我之间,又怎会生什么嫌隙?事不宜迟,咱们就追赶前去,别要为了避什么嫌疑,致遗终生之恨。”令狐冲瞿然而惊,想到“致遗终生之恨”这几字,似乎眼见数十名青城派弟子正在拥到林平之岳灵珊所乘的大车之旁,数十柄明晃晃的长剑正在向车中戮刺而进,不由得身子子一颤。盈盈道:“我去叫醒仪和、仪清两位姊姊,你吩咐她们自行先回恒山,咱们暗中护送你小师妹一程,再回白云庵去。” 仪和与仪清见令狐冲伤势未愈,颇不放心,然见他心志已决,急于救人,也不便多劝,只得奉上一大包伤药,送着他二人上车驰去。当令狐冲向仪和、仪清吩咐之时,盈盈站在一旁,弯过了头,不敢向仪和、仪清瞧上一眼,心想自己和令狐冲孤男寡女,同车夜行,只怕为她二人所笑,直到骡车行出数里,这才吁了口气,颊上红潮渐退。她辨明了道路,向西北而行,此去华山,只是一条官道,料想不会岔失。拉车的是匹健骡,脚程甚快,静夜之中,只听得车声辚辚,蹄声得得,更无别般声息。 令狐冲心下好生感激,寻思:“她为了我,什么都肯做。她明知我牵记小师妹,便和我同去保证。这等红颜知己,令狐冲不知是前生几世修来?”盈盈赶着骡子,疾行数里,又缓了下来,说道:“咱们暗中保护你师妹师弟,他们若是遇上危难,咱们被迫出手,最好不让他们知道。我看咱们还是易容改装的为是。”令狐冲道:“正是。你还是扮成那个大胡子吧!”盈盈摇摇头道:“不行了。在封禅台侧我现身扶你,你小师妹已瞧在眼里了。” 令狐冲道:“那改成什么才好?”盈盈伸鞭指着前面一间农舍,道:“我去偷几件衣服来,咱二人扮成一……一……两个乡下兄妹吧。”她本想说“一对”,话到口边,觉得不对,立即改为“两个”。令狐冲却已听了出来,知她最害羞,不敢随便出言说笑,只是微微一笑。 盈盈正好转过头来,见到他的笑容,脸上一红,道:“有甚么好笑?”令狐冲微笑道:“没甚么?我是在想,倘若这家乡下人家没年轻女子,只是一位老太婆,一个孩儿。那我又得叫你婆婆了。”盈盈噗嗤一笑,想起当日和令狐冲初识,他一直叫自己婆婆,心中感到无限温馨,跃下骡车,飞身向那农舍奔去。眼见她轻轻跃入墙中,跟着有犬吠之声,但只叫得一声,便无声息,想是给盈盈一脚踢晕了。过不多时,见她捧了一包衣物,奔了出来,回到骡车之畔,似笑非笑的瞧着令狐冲。突然间将衣物往车中一抛,伏在车辕之上,哈哈大笑起来。 令狐冲提起几件衣服,月光下看得分明,竟然便是老农夫和老农妇的衣服,尤其那件农妇的衫子十分宽大,镶着白底青花的花边,式样甚是古老,非年轻农家姑娘或媳妇所穿。盈盈所偷的衣物之中。还有男人的帽子,女装的包头,还有一根旱烟筒。盈盈笑道:“你是一半神仙,猜到这乡下人家有个婆婆,只可惜没有孩儿……”说到这里,便红脸不说了。令狐冲微笑道:“原来他们是兄妹二人,这两兄妹当真要好,一个不娶,一个不嫁,活到七八十岁,还是住在一起。”盈盈笑着碎了一口,道:“你明知不是的。”令狐冲道:“不是兄妹么?那可奇了。” 盈盈忍不住好笑,当下在骡车之后,将老农妇的衫裙罩在衣衫之上,又将包头包在自己头顶,双手在道旁抓些泥尘,抹在自己脸上,这才帮着令狐冲换上老农的衣衫。令狐冲和她脸颊相距不过数寸,但觉她吹气如兰,不由得心中一荡,便想伸手搂住她亲上一亲,只是想到她为人极是端正,半点猥亵不得,江湖豪士只见到和自己在一起,便给她充军充入大洋之中的荒岛,永远不得回归中原,若是冒犯了她,惹她生气,有何后果那又难以料想,当即收摄心神,一动也不敢动。 他眼神突然显得异样,随又克制之态,盈盈都瞧得分明,微笑道:“乖孙子,婆婆这才疼你。”伸出手掌,将满掌泥尘往他脸上抹去。令狐冲闭住眼睛,只感她掌心温软柔滑,在自己脸上轻轻的抹来抹去,说不出的舒服,只盼她永远的这么抚摸不休。过了一会,盈盈道:“好啦,黑夜之中,你小师妹一定认不出,只是小心别开口。”令狐冲道:“我头颈中也得抹些尘土才是。” 盈盈笑道:“谁瞧你头颈了?”随即会意,令狐冲是要自己伸手去抚摸他头颈,弯起中指,在他额头轻轻打个爆栗,回身坐在车夫位上,一声呼哨,赶骡便行,突然间忍不住好笑,越笑越响,竟然弯住了腰,身子难以坐直。令狐冲微笑道:“你在那乡下人家见到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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