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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孤山梅庄(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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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坚微微一笑,道:“小事一件,何足挂齿?阁下见闻倒是广博得很。”向问天道:“武林中沽名钓誉之徒甚众,而身怀真材实学,做了大事不愿宣扬的清高之士,却是难得,‘一字电剑’丁大哥和‘八方风雨’施三哥的名头,在下仰慕已久。当我听得左师侄说道有事须来杭州向江南四友请教,在下虽然归隐已久,但想江南四友未必见得肯,但若能见到‘一字电剑’和‘八方风雨’二位,便算不虚此行,因此上便答允到杭州来走一趟。左师侄说道,倘若是他自己亲来,只怕四位前辈不肯接见,因他近年来在江湖上名头太响,恐怕前辈们瞧他不起,倒是在下素来不在外走动,说不定还不怎么惹厌。哈哈,哈哈。”丁施二人听他既捧江南四友,又大大的捧了自己二人,亦是甚为高兴,陪他哈哈哈的笑了几声,见这秃头胖子面目虽是可憎,但言谈举止,颇具器度,确不是平常人物,心下也多了几分敬意。 施令威心下已决定代他传报,转头向令狐冲道:“这一位是华山派门下?”向问天抢着道:“这一位风兄弟,是当今华山掌门岳不群的师叔。”令狐冲听他信口胡言,早已猜到他要给自己捏造一个名字和身份,却决计料不到他说自己是恩师的师叔。令狐冲虽然诸事漫不在乎,但要他冒认是恩师的长辈,究竟心中不安,忍不住身子一震,幸好他脸上涂了厚厚的黄粉,震惊之情却是丝毫不露。 丁坚和施令威相互瞧了一眼,心下均有些起疑:“这人其实年纪虽是瞧不出来,多半未过四十,怎能是岳不群的师叔。”要知向问天虽替令狐冲施了易容之术,将他面貌扮得甚是苍老,但毕竟难以使他变成一个老者,若是强加化装,反易露出马脚,他当即接口道:“这位风兄弟年纪比岳不群还小了几岁,却是风清扬师叔独门剑法的唯一传人。” 丁坚“啊”的一声,他是使剑的名家,听得令狐冲精于剑法,忍不住技痒,只是见这人满脸黄肿,形貌猥琐,实不像是个精擅剑法之人。华山派前辈人物中是否有个风清扬,他也不大清楚,至于风清扬的剑法如何,他更加不知了。他向施令威望去,施令威点了点头。 丁坚道:“不知二位大名如何称呼。”向问天道:“在下姓童,名叫童化金。这位风兄弟,大名是上二下中。”丁施二人都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向问天暗暗好笑,自己叫童化金,便是铜化金之意,以铜化金,自然是假货了,这“二中”二字却是将“冲”字拆开来的。武林中并没这样两个人,他二人居然说“久仰,久仰”,不知从何“仰”起? 丁坚说道:“两位请进厅上用茶,待在下去禀告敝上,见与不见,却是难言。”向问天笑道:“两位和江南四友名虽主仆,情若兄弟。四位前辈可不会不给丁施二兄的面子。”丁坚微微一笑,让在一旁。向问天便即迈步入内,令狐冲跟了进去。走过一个大天井,那天井左右各植两棵老梅,枝干如铁,极是苍劲。施令威请二人就座,自己站着相陪,丁坚则进内禀报。向问天见施令威站着,自己踞坐,未免对他不敬,但他在梅庄乃是仆役,不能请他也坐,当下说道:“风兄弟,你瞧这一幅画,寥寥数笔,力道可厉害着呢。”一面说,一面站起来走到那幅悬在厅中的大中堂之前。 令狐冲和他同行多月,知他虽是十分聪明机智,于文墨书画却不擅长,这时忽然赞起画来,自是另有深意,当即应了一声,走到画前。只见那画中绘的是一个仙人的背面,墨意淋漓,笔力雄伟,令狐冲虽不懂画,却也知乃是一幅力作,又见画上题款是:“丹青生大醉后泼墨”八字,笔法森严,一笔笔便如长剑的刺划。 令狐冲道:“童兄,我看了画上这个‘醉’字,便十分喜欢,这八个字之中,倒似是包着一套极高明的剑术。”原来他看了这八个字的笔法和那画中仙人的手势衣折,不由自主的便想到思过崖后洞石壁上所刻的一种剑法,只觉笔路剑意,极有类似之处。当日他为了邀斗田伯光,将石壁上的种种武功看得极熟,此刻一见图画,便有似曾相识之感。 向问天尚未答话,施令威在他二人身后说道:“这位风兄果然是剑术名家。我家主人丹青先生说道:那日他大醉之后绘此一画,无意中将他剑法蕴蓄于内,那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酒醒之后再也绘不出来。风兄居然能从此画中看出剑意,丹青先生定当引为知己。我进去告知丹青先生。”说着喜孜孜的走了进去。 向问天咳嗽一声,道:“风兄弟,原来你懂得书画。”令狐冲道:“我什么也不懂,胡诌几句,碰巧撞中。这位丹青先生若和我谈书论画,可要我出丑了。”刚说了这句话,忽听得一人大声说道:“他从我画中看出了剑法来?这人在那里?他……他的眼光可了不起啊。”叫嚷声中,走进一个人来。这人髯长及腹,左手拿着一只酒杯,脸上醺醺然大有醉意。施令威跟在其后,说道:“这两位是嵩山派的童爷和华山派的风爷。这位是梅庄四主人丹青先生。四庄主,这位风爷一见庄主的丹青笔画,便说其中含有一套高明的剑术。” 那四庄主丹青生斜着一只醉眼,向令狐冲端相一会,道:“你懂得画?会使剑?”他这两句话,问得甚是无礼,令狐冲见他左手所持酒杯乃是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杯,猛地里想起祖千秋在黄河舟中所说的话来,说道:“白乐天杭州喜望诗云;红柚识棱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饮梨花酒当用翡翠杯,四庄主果然是喝酒的大行家。” 要知令狐冲没读过多少书,什么诗词歌赋,全然不懂,但他生性十分聪明,于别人说过的话,实有过耳不忘之才,这时径将祖千秋的话搬了过来。丹青生一听,双眼睁得大大的,突然一把抱住了令狐冲,大叫道:“啊哈,好朋友到了。来来来,咱们喝他三百杯去,风兄弟,老夫好酒、好画、好剑,人称三绝,三绝之中,以酒为首,丹青次之,剑道居未。” 令狐冲大喜,心想:“丹青我是一窍不通。我是来求医治伤,终不成跟人家比剑动手。这喝酒吗,那是求之不得。”当即跟着丹青生向内进走去。穿过一道回廊后,来到西首一间房中。门帷掀开,便是一阵扑鼻酒香。令狐冲自幼嗜酒,赏鉴甚精,一闻到这酒香,便道:“好啊,这儿有二锅头的汾酒。唔,这百草酒只怕已有七十五年,那猴儿酒更是难得。”他一闻到猴儿酒的酒香,登时想起六师弟陆大有来,忍不住心中一酸。 丹青生附掌大笑,叫道:“妙极,妙极,风兄弟一进我酒室,便将我所藏三种最佳名酿报了出来,当真是大名家,了不起,了不起。”令狐冲只见室中琳琅满目,到处都是酒坛,酒瓶,酒葫芦,酒杯,说道:“前辈所藏,岂止名酿三种而已。这绍兴女儿红固是极品,这西域吐鲁番的葡萄酒,四蒸四酿,在当世也是首屈一指的了。”丹青生又惊又喜,问道:“我这吐鲁番四蒸葡萄酒密封于木桶之中,老弟怎地也嗅得出来?”令狐冲微笑道:“这种好酒,即使是藏于地下数丈的地窖之中,也掩不住它的酒香。” 丹青生叫道:“来来来,咱们便来喝这四蒸四酿葡萄酒。”将屋角落中一只木桶搬了出来。那木桶已然旧得发黑,上面弯弯曲曲的写着许多西域文字,木塞上用火漆封住,火漆上盖了印,显得极为郑重。丹青生握住木塞,轻轻往上一拔,登时满室酒香。施令威向来滴酒不沾唇,闻到这股甘冽的酒气,不禁有些醺醺之意。丹青生挥手笑道:“你出去,你出去,可别醉倒了你。”将三只酒杯并排放了,拍起酒桶,便往杯中斟去。那酒殷红如血,酒高于杯缘,却不溢出半点。 向问天心中喝一声采:“此人武功好生了得,抱住这百来斤的大木桶向小小酒杯中倒酒,居然齐口而止,实是难能。”丹青生将木桶挟在胁下,左手举杯,道:“请,请!”双目凝视令狐冲的脸色,瞧他嗜酒之后的神情。令狐冲举杯喝了半杯,大声辨味,只是他脸上涂了厚粉,瞧上去一片漠然,似乎不甚喜欢。丹青生心下惴惴:“难道这位酒中大行家竟以为我这桶酒平平无奇么?” 令狐冲闭目半晌,睁开眼来,说道:“奇怪,奇怪!”丹青生问道:“什么奇怪?”令狐冲道:“此事难以索解,晚辈可当真不明白了。”丹青生眼中闪动着十分喜悦的光芒,道:“你问的是……” 令狐冲道:“这酒晚辈生平只在长安城中喝过一次,虽是醇美之极,酒中却有微微的酸味。据酒庄中的老师傅言道,那是运来之时沿途巅动之故。这四蒸四酿的吐鲁番葡萄酒,多搬动一次,便减色一次,想从吐鲁番到杭州,不知有几万里路,可是前辈此酒,竟然绝无酸味,这个……”丹青生哈哈大笑,得意之极,说道:“这是我的不传之秘。我是用三招剑法,向西域剑豪莫花尔彻换来的秘诀,你想不想知道?” 令狐冲摇头道:“晚辈得尝此酒,已是心满意足,前辈这秘诀,却不敢多问了。”丹青生道:“喝酒,喝酒。”又倒了三杯,他见令狐冲不问这秘诀,不禁心痒难搔,道:“其实这秘诀说出来不值一文,可说毫不希奇。”令狐冲知道自己越不想听,他越是要说,忙摇手道:“前辈千万别说。你这三招剑招定然非同小可。以如此重大代价换来的秘诀,晚辈轻轻易易的便学了去,于心何安?常言道:无功不受禄……”丹青生道:“你陪我喝酒,说得出此酒的来历,便是大大的功劳了。这秘诀你非听不可。” 令狐冲道:“晚辈得蒙前辈接见,又赐以极品美酒,已是感激无比,怎可……”丹青生道:“我愿意说,你就听好了。”向问天劝道:“四庄主一番美意,风兄弟你不用推辞了。”丹青生道:“对,对!”他笑眯眯的道:“我再考你一考,你可知这酒已有多少年份?”令狐冲将杯中酒干了,辨味多时,道:“这酒另有一个怪处,似乎已有一百二十年,又似只有十二三年。新中有陈,陈中有新,比之寻常百年以上的美酒,另有一股风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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