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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黑衣女子(3)


  段誉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身穿布衣短打的老人快步走来。那老人走到近处,行了一礼,道:“小人钟福,奉夫人之命,恭送公子出谷。”段誉点了点头,道:“甚好。”当下钟福在前领路,出了谷口,又从那棺材及墓中出来。他领着段誉走另一条小路,行了六七里地,来到一所大屋之前。钟福道:“公子请在此稍候。”他并不打门,一纵身便跃进墙去。此时天色早已全黑,段誉望着天上淡淡星光,忽地想起了湖底那座美人玉像来。

  猛听得门内忽律律一声长声马嘶,段誉不自禁的喝采:“好马!”那门啊的一声开了,探出一个马头,一对马眼在黑夜中闪闪发光,顾盼之际,已显得神骏非凡,嗒嗒两声轻响一匹黑马跨了出来。马蹄着地甚轻,似是一匹小马,但瞧那马的身材,却是四腿修长,雄伟高昂。牵马的是个垂鬟小婢,黑暗中看不清面貌,似是十四五岁年纪,相貌亦甚娟秀。钟福跟随其后,说道:“段公子,夫人怕你未能及时赶到大理,特向此间主人借得骏马,以供公子乘坐。”段誉见过骏马甚多,单闻这马嘶鸣之声,已知是万中选一的良驹,说道:“多谢了!”便欲伸手去接马缰。

  那小婢轻抚马颈中的鬃毛,柔声道:“黑玫瑰啊黑玫瑰,小姐借你给这位公子爷乘坐,你可得乖乖的听话,早去早归。”那黑马转过头来,在她手臂上挨挨擦擦,神态极是亲热。那小婢将绳交给了段誉,道:“此马不能鞭打,你待它越好,它跑得越快。”段誉道:“是!黑玫瑰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说著作了一揖。那小婢嗤的一笑,道:“你这人倒有趣。喂,可别摔下来啊。”

  段誉骑马倒是从小骑惯了的,轻轻跨上马背,向小婢道:“多谢你家小姐!”那小婢笑道:“你不谢我么?”段誉拱手道:“多谢姊姊。回来时我多带些蜜饯果子给你吃。”那小婢笑道:“你小心自己的性命要紧,也不知能不能回来呢,谁希罕吃你的蜜饯果子。”钟福道:“此去一直向北,便是上大理的大路。公子保重,小人不远送了。”段誉扬了扬手,那马放开四蹄,几个起落,已在数十丈外。

  这黑玫瑰不用推送,黑夜中奔行如飞,段誉但觉路旁树林犹如倒退一般,不住从眼边跃过,更妙的是马背平稳异常,绝少颠簸起伏,段誉心道:“这马如此快法,明日午后,便能赶到大理。但爹爹未必肯理这种江湖上的闲事,难道又去求大伯不成?唉,事到如今,只好向大伯和爹爹低头了。”

  不到一顿饭时分,已驰出十余里远近,一夜中凉风习习,草木清气扑面而来。段誉心道:“良夜驰马,原是人生一乐。”突然前面一人喝道:“贼贱人,给我站住!”黑暗中刀光一闪,一柄单刀劈了过来。但那黑马奔驰实在太快,这一刀砍落,黑马已纵出丈许之外。段誉回头看时,只见两条大汉一持单刀、一持长枪,迈开大步急急赶来。两人口中大骂:“贼贱人!女扮男装,便瞒得过老爷了么?”一晃眼间,那黑马已将二人抛得老远。那两条大汉虽是快步急追,片刻间连叫喊声也听不见了。

  段誉心道:“这两个莽夫口口声声的骂我‘贼贱人’,说甚么女扮男装?是了,想必是他们要找这黑玫瑰主人的晦气,认马不认人,真是莽撞。”又驰出里许,突然想起:“啊哟,不好!我幸赖马快,逃脱这二人的伏击。瞧这两条大汉武功大是不弱,倘若借马的小姐不知此事,只怕遭了人家的暗算。我非得回去报讯不可!”当即勒马停步,说道:“黑玫瑰,有人要暗害你家小姐,咱们须得回去告知她知道,叫她谨加提防,不可离家外出。”

  当下掉转马头,又从原路回去,将到那大汉先前伏击之处,催马道:“快跑,快跑!”黑玫瑰似解人意,在这两声“快跑”的急催之下,果然奔行更快。但那两条大汉却已不知去向。段誉更加急了:“倘若他二人到庄中去袭击那位小姐,岂不糟糕?”他口中不住吆喝“快跑”,黑玫瑰四蹄犹如离地一般,疾驰而归。快到屋前,忽地两条杆棒贴地挥来,直击马蹄。黑玫瑰不等段誉应变,自行一跃而过,后腿飞出,砰的一声,将一名持杆棒的汉子踢得直掼了出去。

  黑玫瑰一窜便到屋门之前,黑暗中同时四五人长身而立,伸手来扣黑玫瑰的辔头。段誉只觉右臂上一紧,已被人扯下马来。有人喝道:“小子,你干甚么来啦?瞎闯甚么?”段誉心下暗暗叫苦:“糟糕之极,这屋子都已被人围住了,不知这里的主人是否已遭人家毒手。”但觉右臂被人握住,犹如套在一个铁箍中相似,半身酸麻,便道:“我来找此间主人,你这么横蛮,干甚么来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小子骑了那贱人的黑马,说不定是那贱人的相好,且放他进去,咱们斩草除根,一网打尽。”

  段誉心中七上八下,惊惶不定:“我这叫做自投罗网。但事已如此,要逃走也不能,只有走进去再说。”只觉握住他手臂那人松开了手,便整了整衣冠,挺身走进门去。

  进门穿过一个院子,石道两旁都种满了玫瑰,香气甚郁,那石道曲曲折折,穿过一个月洞门,段誉顺着石道走去,但见两道这边一个、那边一个,都是布满了人。忽听得高处一人轻声咳嗽,段誉抬起头来,只见墙头上也站着七八个人,手中兵刃上的寒光,在黑夜中一闪一闪。今人瞧着不由得暗暗心惊,寻思:“这间屋子又不甚大,未必能住得多少人,怎么来了这许多敌人,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么?”但见这些人在黑暗中向他恶狠狠的干瞪眼,有的手按刀柄,意示威吓。段誉只有强自镇定,只见石道尽处是一座大厅,一排排落地长窗中透了灯火出来。段誉走到长窗之前,朗声道:“在下段誉,有事求见主人。”厅里一个嗓子嘶哑的声音喝道:“甚么人?滚进来。”

  段誉心下有气,用力推开窗子,跨了进去,不禁又是一惊,一眼望去,厅上或坐或站,又是十七八人。中间椅上坐了一个黑衣女子,背心朝外,瞧不见她的面貌,但见她背影甚是苗条,一那乌油油的黑发作少女装束。此外疏疏落落的十余人有男有女,还有两个僧人,三名道士。除了东边坐在太师椅中的一个老翁、一个老妪和两个僧人是空手外,其余众人都是手执兵刃。那老妪身前地下横着一人,颈中被砍了一刀,已然死去,正是领了段誉前来借马的钟福。段誉和他虽只初识,但觉此人对自己甚是恭谨有礼,此刻见他惨遭横祸,说来也是因己之故,心下甚感不忍。

  那老翁满头白发,颏下却是光秃秃地没一根胡须,嘶哑着嗓子喝道:“你来干甚么?”段誉推开长窗跨进厅中之时,心中便已打定了主意:“既已身履险地,能够设法脱身,自是上上大吉,否则瞧这些凶神恶煞的模样,纵是跟他们多说好话,也是无用。”一进厅后见钟福尸横就地,反激起了他胸中的英雄之气,昂首说道:“在下姓段名誉,老丈也是有名有姓之人,你不过多活几岁年纪,如何小子长、小子短的,出言这等无礼?”那老翁双眉倒竖,眼中神光湛湛,气度极是威严,站在下首的一名汉子喝道:“贼小子,这等不识好歹!这那老爷子亲口跟你说话,算是瞧得起你小子了!你知道这那老爷子是谁?当真有眼不识泰山。”

  段誉见这老翁气度不同寻常,心中倒生出几分钦敬之心,说道:“我也知这位老丈大有来头。请问老丈高姓大名?”那老翁不答,旁边的汉子道:“好教你死得瞑目,这位老爷子便是怒江王、三掌绝命秦老爷子。”段誉道:“三掌绝命?好好一位老人家,何必用这个难听的外号?秦老爷子,怎么又是怒江王了?”那怒江王、三掌绝命秦元尊,不但名震天南,是云南武功中响当当的人物,便是大河两岸,长江南北的英雄好汉,也可说人人仰望他的威风,不料段誉听了,竟是丝毫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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