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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万丈深谷(1)


  朱长龄不再多言,携着张无忌的手,回到石室,向姚清泉道:“那是奸贼,确然无疑。”姚清泉点了点头,手执匕首,走进密室,只听得那开碑手胡豹长声惨呼,已然了帐。姚清泉从密室中出来,关上了铁门,但见他匕首上鲜血殷然,顺手在鞋底拂拭。朱长龄道:“这贼子来此卧底,咱们的踪迹看来已经泄露,此地不可再居。”当下领着各人,从石洞中出来,行了二十余里,转过两座山峰,进了一个山谷,一棵大槐树旁筑着四五间小屋。

  此时天将黎明,各人进了小屋后,无忌见屋中放的都是犁头、镰刀之类农具,但锅灶粮食,一应俱全。看来朱长龄为防强仇,在宅第之旁,安排了不少避难的所在。朱长龄重伤之下,卧床不起。朱夫人取出土布长衫,以及草鞋、包头,给各人换上,霎时间,大富之家的夫人小姐,变成了农妇村女,虽然言谈举止不像,但只要不加近视,也不致露出马脚。

  在农舍中住了数日,朱长龄因有祖传的云南伤药,服后痊愈很快,幸喜敌人也不再追来。张无忌闲中旁观,见姚清泉每日出去打探消息,朱夫人却率领弟子,收拾行李包裹,显有远行计。他知朱长龄是为了报恩避仇,决意举家前往海外冰火岛,心中极是欢喜。这一晚他睡在床上,想起日后到了冰火岛,如能天幸不死,终生得和这位美若天人的朱九真姊姊在岛上厮守,不禁面红耳热,一颗心怦怦跳动,又想朱伯伯、姚二叔和义父见面之后,三人结成好友,在岛上无忧无虑的啸傲岁月,既不怕蒙古鞑子残杀欺压,也不必耽心武林强仇明攻暗袭,为人若斯,自也更无他求了。

  他想得喜欢,虽在黑暗之中,脸上也露着微笑,直到中夜,仍未睡着,正朦胧间,忽听得板门轻轻被人推开,一个人影闪进房来。无忌微感诧异,鼻中已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正是朱九真日常用以熏衣的素馨花香。他心中一动,突然间满脸通红,说不出的害羞。只见朱九真悄步走到床前,低声道:“无忌弟,你睡着了么?”无忌不敢回答,紧紧闭住双眼,假装睡熟。过了一会,忽有几根温软的手指摸到他眼皮上,要探知他是否真的睡着。

  无忌又惊又喜,又羞又怕,只盼朱九真快快出房,须知他心中对朱九真敬重无比,只求每日能瞧她一眼,便已心满意足,稚弱的心灵之中,固然从无半分亵渎的念头,便是将来娶她为妻的盼望,也是从未有过。这时见她半夜里忽然走进自己房来,如何不令他手足无措?他忽然又想:“真姊难道有什么要紧事情,须得半夜里来跟我说么?”便在此时,突觉胸口“膻中穴”上一麻,接着肩贞、神藏、曲池、环跳诸穴上都一一被点。这一下大出无忌意料之外,那想得到朱九真深夜竟来点自己的穴道?不由得大是懊丧:“啊,真姊是来试探我睡着之后,是否警觉?明儿她解了我穴道,再来嘲笑我一番。早知如此,她进房时我便该跃起身来,吓她一跳,免得她明日说嘴。”

  只见朱九真点了他穴道后,轻轻推开窗子,飞身而去。张无忌心道:“我快些解穴,跟在她身后,扮鬼吓她,倒也好玩。”于是即以谢逊所授的独门解穴之法,冲解穴道。不料朱九真家传的“一阳指”功夫厉害无比,无忌直用了大半个时辰,方始解开被点的诸穴,这也因一来朱九真功力不够,二来她不欲使无忌受到些微损伤,因而使力极轻,否则倘若是练就一阳指力的高手来点,无忌解穴之法再妙,却也冲不开。待得他站起身来,匆匆穿上衣服,跃出窗去时,空山寂寂,树影深深,那里还寻得着朱九真的芳踪?

  张无忌站在黑暗之中,颇是沮丧,但忽而转念:“真姊明儿要笑我无用,让她取笑便是,何必跟她争强斗胜?我平日想博她个欢喜,也是不易,今晚倘若追到了她,只怕她反而要着恼了。”想到此处,登时心安理得。这时已是初春,山谷间野花放出清香,良夜人静,无忌一时也睡不着,信步便顺着山谷中一条小溪走去。山坡上积雪初溶,雪水顺着小溪流去,偶尔挟着一些细小的冰块,相互撞击,铮铮有声。

  无忌走了一会,忽听得左首树林中传出格格一声娇笑,正是朱九真的声音。无忌吃了一惊,心道:“真姊瞧见了我么?”却听得朱九真低声叱道:“表哥,不许胡闹,瞧我不老耳括子打你。”跟着是几声男子的爽朗笑声,不问可知便是卫璧。

  无忌心头一震,几乎要哭了出来,做了半天的美梦登时破灭,登时心中雪亮:“真姊点我穴道,那里是跟我闹着玩?她是半夜里跟她表哥相会,怕我知道。”霎时间手酸脚软,又想:“我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小子,文才武功,人品相貌,那一样都远远不及卫相公。真姊和他是表兄妹之亲,跟他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自己宽解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从后面走来,便在此时,朱九真和卫璧也低声笑语,手携手的并肩而来。张无忌不愿和他们碰面,忙闪身在一株大树后一躲,但听得两边脚步声渐渐凑近,朱九真叫道:“爹!你……你……”声音颤抖,似乎很是害怕,原来从另一边来的那人正是朱长龄,他对女儿深夜中和外甥私会一事,显得大为忿怒,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朱九真强作无所挂碍,笑道:“爹,表哥跟我这么久没见了,他今日难得来到这里,咱们随便谈谈。”朱长龄道:“你这小妮子忒也大胆,若是给无忌知觉……”朱九真忙接口道:“我轻轻点了他五处大穴,这时他正睡得香甜呢。待会去解开穴道,管教他决不知觉。”

  无忌心道:“朱伯伯也瞧出我喜欢真姊,为了我爹爹有恩于他,不肯令我伤心失望。其实我虽喜欢真姊,却是绝无他念。朱伯伯,你待我当真是太好了。”只听朱长龄道:“虽是如此,一切还当小心,不可功亏一篑,被他瞧出破绽。”朱九真笑道:“孩儿理会得。”卫璧道:“真妹,我也该回去了,只怕师父等我。”朱九真对他甚是依恋,道:“我送你去。”朱长龄道:“好,我也去再跟你师父谈一会,咱们此去北海冰火岛,大家须得万事齐备,不可稍有差失。”说着三人一齐向西。

  无忌听得颇为奇怪,知道卫璧的师父叫做武烈,是武青婴的父亲,听朱长龄的口气,好像武家父女和卫璧都要到冰火岛去,怎么事先没听他说起?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不泄漏风声,别要累及义父才好。他藏身树后,低头沉思,突然间想到了朱长龄的一句话:“别要被他瞧出了破绽。”破绽,破绽,有什么破绽?

  想到“破绽”两字,脑海中一个模糊的疑团,蓦地里鲜明异常的显现在眼前:那幅“张翠山恩德图”中,为什么人人相貌逼肖,却将他尖脸的父亲画作了方脸?他父亲的眉目很像,不错,那因为他父子俩眉目相似,可是他父亲是尖脸蛋,不像无忌自己,脸作长方。

  听朱长龄说:这幅书是十余年前他亲笔所绘,就算他丹青之术不佳,也不该将大恩公画得面目全非。画上的张翠山,倒像是长大了的张无忌一般。“啊,另有节难解之处。爹爹所用铁笔形似毛笔,笔管极短,但画中爹爹所使兵刃,却是寻常的判官笔。朱伯伯自己是使判官笔的大行家,什么都可画错,怎能将爹爹所用的判官笔也画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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