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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真假谢逊(3)


  姚清泉伸手扳动铁门的机括,铁门缓缓开了。他左手提着一盏火油灯,走进铁门。这时张无忌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在姚清泉背后张望,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向里面而卧。张无忌乍见义父,热泪盈眶,只听姚清泉低声道:“谢大侠,觉得好些了么?要不要喝水?”

  突然间劲风响处,姚清泉手中的火油应风而灭,跟着砰的一声,姚清泉被谢逊一掌击出,飞出铁门,重重摔在地下。只听谢逊大声叫道:“少林派的,昆仑派的,崆峒派的众狗贼,来啊,来啊,我金毛狮王谢逊岂能畏惧于你?”朱长龄叫道:“不好,谢大侠神智迷糊。”走到门边,说道:“谢大侠,咱们是你朋友,并非仇敌。”谢逊哈哈笑道:“什么朋友?花言巧语,骗得倒我么?”大踏步走出铁门,一掌向朱长龄当胸击来,这一掌劲力充沛,带得室中那盏油灯火焰不住晃动。

  朱长龄不敢挡架,转身闪避,谢逊左手一拳便向朱夫人打去。朱夫人不会武功,眼见这一拳便要了她的性命,朱长龄和朱九真迫不得已,双双举臂架开他这一拳。张无忌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禁吓得呆了。

  那谢逊双掌如风,凌厉无比,朱长龄不敢与抗,只是退避。谢逊一掌击不中朱长龄,扫在石墙之上,但见石屑纷飞,足见他掌力惊人,若是中在人体,当真不死也得重伤。那谢逊长发披肩,双目如电,脸上血污斑斑,口中荷荷而呼,掌势越来越是猛烈。朱夫人和朱九真吓得躲在壁角,朱长龄见他拳掌攻到,只得将身边的木桌推过去一挡。谢逊砰砰两拳,登时将桌子打得粉碎。

  张无忌茫然失措,张大了口,呆立在一旁。眼看这个“谢逊”,根本不是他的义父金毛狮王谢逊。他义父双眼早盲,这人却目光炯炯,极具威猛。只是这大汉呼的一掌打过去,朱长龄背靠石壁,已是退无可退,但并不出掌招架,叫道:“谢大侠,我不是你敌人,我不还手。”那大汉毫不理会,一掌打在他的胸口。朱长龄神色极是痛苦,叫道:“谢大侠,你相信了么?”那大汉喝道:“狗贼,再吃我一拳!”又是一拳打去。朱长龄喷出一口鲜血,颤声道:“你是我恩公义兄,便打死我,我也不还手。”那大汉狂笑道:“不还手最好,我便打死你。”左一拳,右一掌,齐中胸腹。朱长龄“啊”的一声惨呼,身子软倒。

  那大汉更不容情,又是一拳打去。张无忌抢上一步,拚命挡了他一拳,便觉这一拳劲力好大,一震之下,几乎气也透不过来,当下不顾生死,叫道:“你不是谢逊,你不是……”那大汉怒道:“你这小鬼知道什么?”一脚向他踢去。无忌闪身避开,叫道:“你冒充谢逊,不怀好意,假的,假的……”

  朱长龄本已委顿在地,听了无忌的叫声,慢慢挣扎爬起,指着那大汉:“你……你不是……你骗我……”突然一大口鲜血喷出,射在那大汉脸上,身子向前一跌,顺势便伸指点了他右乳下的“神封穴”。要知朱长龄重伤之后,已非那大汉的敌手,却借着喷血倾跌,出其不意,以家传的“一阳指”手法,点中了他大穴。“一阳指”点穴功夫天下无双,那大汉武功虽强,竟也受制,动弹不得。朱长龄又在他腰胁间补上两指,自己却支持不住,晕倒在地。朱九真和张无忌急忙上前扶起。

  过了一会,朱长龄悠悠醒转,问无忌道:“他……他……”张无忌道:“朱伯伯,我再也不能隐瞒,你所说的恩公,便是家父。金毛狮王是我义父,我怎会认错?”朱长龄摇了摇头,不能相信。张无忌道:“我义父双眼已盲,这人眼目完好,便是最大的破绽。我义父是在冰火岛上失明,此事外间无知晓,这人前来冒充,却不知我义父盲目这会事。”朱九真拉住他手,道:“无忌弟,你当真是咱家大恩公的孩子?这可太好了,太好了。”

  朱长龄兀自不信,无忌只得将如何来到昆仑的情由,简略说了。姚清泉旁敲侧击,问他武当山上和种情形,又询问张翠山夫妇当日自刎的经过,听他讲得半点不错,这才相信。朱长龄仍感为难,说道:“倘若这孩子说的是谎话,咱们得罪了谢大侠,那可如何是好?”姚清泉拔出匕首,对着那大汉的右眼,说道:“朋友,金毛狮王谢逊双目已毁,你既要学他,便须学得到家些,今日先毁了你这对招子。我姓姚的上了你的大当,若不是这位小兄弟识破,岂非不明不白的送了我朱大哥的性命?”说着匕首向前一送,刃尖直抵他的眼皮。

  那大汉哈哈大笑,说道:“有种的便一刀将我杀了。你当我开碑手胡豹是什么人?能受你逼供的么?”朱长龄“哦”的一声,道:“开碑手胡豹!嗯,你是崆峒派的。”胡豹大声道:“不错,天下各门各派,都知你朱长龄要为张翠山报仇。常言道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姚清泉喝道:“你这人恁地恶毒!”匕首一抵,便往他心口刺去。朱长龄左手探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道:“二弟,且慢,倘若他真的是谢大侠,咱哥儿俩可是万死莫赎。”姚清泉道:“这位小兄弟已说得明明白白,大哥你若三心两意,决断不下,眼前大祸,可就难以避过。”朱长龄摇头道:“咱们宁可自己身受千刀,决不能错伤了张恩公的义兄一根毫毛。”张无忌道:“朱伯伯,这人决不是我义父。我义父外号叫作‘金毛狮王’,头发是黄的,这人却是黑头发。”

  朱长龄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携着他手,道:“小兄弟,你跟我来。”两人走出石室,再出了石洞,直到山坡后的一座悬崖之下。朱长龄和无忌并肩在一块大石上坐下,说道:“小兄弟,这人倘若不是谢大侠,咱们非杀了他不可,但在动手之前,我须得心下确无半点怀疑。你说不是不是?”张无忌道:“这是你尊敬我爹爹和义父,唯恐有甚失闪,原是应当的。但这人绝非我义父,朱伯伯,你放心好了。”

  朱长龄轻轻叹了口气,道:“孩子,我年轻之时,曾上过不少人的当。今日我所以不肯还手,以致身受重伤,还是识错了人之故。一错不能再错,此事关系重大,我死不足惜,却无论如何,须得维护你和谢大侠的平安。我本该问个明白谢大侠到底身在何处,方能真正放心,可是这件事我却又不便启口。”

  张无忌心下激动,道:“朱伯伯,你为了我爹爹和义父把百万家产都焚毁了,自己又受了这等重伤,难道我还有信你不过的。我义父的情形,你便是不问,我也要跟你说。”于是将父母和谢逊如何飘流到冰火岛上、如何一住十年、如何三人结义回来的种种情由,一一对朱长龄说了。当然其中一大半经过,是他转从父母口中得知,但也说得十分生动明白。

  朱长龄一生饱经忧患,处事甚为慎重,听得无忌所言确无半点破绽,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仰天说道:“恩公啊恩公,你在天之灵,祈请明鉴,我朱长龄今日还不能死,定当竭尽所能,抚养无忌兄弟长大成人。只是强敌环伺,我朱长龄武艺低微,万望恩公时加佑护。”说罢跪倒在地,向天叩头。无忌又是伤心,又是感激,跟着跪下。

  朱长龄站起身来,说道:“现下我心中已无半分疑惑。唉!昆仑崆峒,少林峨嵋,那一派不是人多势众?小兄弟,先前我是决意拚了这条老命,杀得一个仇人是一个,以报令尊的大恩,但今日抚孤事大,报仇尚在其次,只是大地茫茫,却何处是避秦的桃源?连我这等偏僻之极的处所,他们也都找上来了,那里更有一块乐土?”他顿了一顿,又道:“谢大侠孤零零的独处冰火岛上,这几年的日子,想来也甚凄惨。唉,这位大侠对恩公恩嫂如此高义,我但盼能见他一面,死亦甘心。”

  张无忌听他说到义父人在冰火岛受苦,极是难过,心念一动,冲口说道:“朱伯伯,咱们一起往冰火岛去,好不好?我在岛上的十年何等逍遥快活,待等一回到中土,所见所受,不是凶杀流血,便是耽惊受怕。”朱长龄道:“小兄弟,你很想回到冰火岛去,是不是?”无忌踌躇不答,暗忖自己已活不多久,何况去冰火岛途中海程艰险!未必能至,不该累得朱长龄一家身冒奇危,须知大海无情,只要稍有不测,那便葬身于洪波巨涛之中。

  朱长龄握住他双手,瞧着他脸,说道:“小兄弟,你我不是外人,务请坦诚相告,你是不是想回冰火岛去?”话声诚恳已极。张无忌此时心中,确是苦厌江湖上人心的险恶,亟盼在身死之前,能再见义父一面,如能死于义父怀抱之中,那么一生再无他求,在朱长龄面前,他也无法作伪,隐瞒自己心事,于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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