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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雪岭双姝(1)


  杨逍乍闻纪晓芙的死讯,昏晕过去,张无忌却是因肩头剧痛而跌倒。何太冲和班淑娴对望一眼,两人心意相通,双剑齐出,指住了杨逍眉心和咽喉。

  原来杨逍是明教中的重要人物,和昆仑派怨仇甚深。当年昆仑派的前辈高人游龙子,就因和他比武不胜,因此活活气死。班淑娴和何太冲两人的师父白鹿子,也是死在明教中人的手里,只是真凶是谁,不得而知,说不定就是杨逍,也是毫不奇怪。何氏夫妇跟他蓦地里狭路相逢,心中一直有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素知他武功精湛,虽是师门深仇,却也不敢贸然便和他动手,那知他竟然晕倒,当真是天赐良机,两柄长剑同时指住了他的要害。

  班淑娴道:“斩断他双臂再说。”何太冲道:“是!”这时杨逍兀自未醒,张无忌疼得满头大汗,心中却始终清醒。杨逍虽然捏碎了他的肩骨,可是他天性不会对人记恨,眼见情势危难,足尖在杨逍头顶的“百会穴”上轻轻一点。那“百会穴”和脑府相关,这么一震,杨逍立时醒转,一睁开眼,但觉寒气森森,一把长剑的剑尖抵住了自己眉心,跟着青光一闪,又有一把长剑在自己左臂上斩落。

  杨逍待要出招挡架,为势已然不及,何况班淑娴的长剑制进了他眉心要害,根本便动弹不得,当下一股真气运向左臂。何太冲的长剑斩到他左臂之上,突觉剑锋一滑,斜向一旁,剑刃竟是并不受力,宛如斩上了什么又光又韧的物件,但白袍的衣袖变红,还是斩伤了他。

  便在此时,杨逍的身子猛然向前滑出丈余,好似有人用绳索缚住他头颈,以快迅无伦的手法向前拉扯一般。班淑娴的剑尖本来抵住他的眉心,他身子向前急滑,剑尖便从眉心经过鼻子嘴巴胸膛,划了一条长长的血痕,深入半寸。这一招实是险极,倘若班淑娴的剑尖再深了半寸,杨逍已是惨遭开膛破腹之祸。他身子滑出,立时便直挺挺的站直。这两下动作,全是决不可能,但见他膝不曲、腰不弯,陡然滑出,陡然站直,便如全身装上了机括弹簧,而身体之僵硬怪诡,又和僵尸无异。

  杨逍身刚站起,双脚踏出,喀喀两响,将何氏夫妇手中长剑同时踏断。以何氏夫妇剑法上的造诣而论,杨逍武功再强,也决不能一招之间,便将他二人兵刃踏断,只是他招数怪异,左臂和脸上都受了重伤,却突然反击。何氏夫妇惊骇之下,不及收剑,以致落败。杨逍双足踢出,从两柄长剑上折断下来的剑头激飞而起,分向两人射去。何氏夫妇各以半截断剑挡格,但觉虎口一震,半身发热,虽将剑头格开,却已是吃惊不小,急忙抽身后退,一个在西北方,一个站在东南方,虽然手中均只剩下半截断剑,但阳剑指天,阴剑向地,两人双剑合壁,使的是昆仑派“两仪剑法”,气定神闲,凝若山岳,确是名家高手的气度。

  昆仑派两仪剑法成名垂数百年,是天下有名剑法之一,何氏夫妇同门学艺,从小练到大,精熟无比,这剑法施展起来更是威力倍增。杨逍和昆仑派数度大战,知道这剑法的厉害之处,虽然心中不惧,但知要击败二人,非在五六百招之后不可,此刻心中只想着纪晓芙的生死,那有心情争斗?何况手臂和脸上的伤势均是不轻,若是流血不止,也是麻烦,于是冷冷的道:“昆仑派越来越不长进了,今日暂且罢手,日后再找贤伉俪算账。”一手仍是抱着杨不悔,另一手拉起张无忌,也不见他提足抬腿,突然间倒退丈余,一转身,已在数丈之外。何氏夫妇相顾骇然,好容易这大魔头自行离去,却那里敢追?杨逍带着二小,一口气奔出数里,忽然停住脚步,问无忌道:“纪晓芙到底怎样了?”

  杨逍奔得正急,那知他说停便停,疾奔时势若狂飙,陡止时静如渊停,张无忌收势不及,向前一冲,若非杨逍将他拉住,已是俯跌摔倒,听杨逍这般问,喘了几口气道:“纪姑姑已经死了,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用不着捏碎我的肩骨。”杨逍脸上闪过一丝歉色,随即又问:“她怎么会死?”张无忌喝下了班淑娴的毒酒,虽是呕出了大半,在路上又服了解毒药,但毒质未曾去尽,这时腹中又疼痛起来。他取出金冠血蛇,让他咬住自己左手食指吸毒,一面缓缓将如何识得纪晓芙,如何替她治病,如何见她被灭绝师太击毙的情由一一说了,待得说完,金冠蛇已吸尽了他体内的毒药。

  杨逍又细问了一遍纪晓芙临死时的言语,垂泪道:“灭绝恶尼是逼她来害我,只要她肯答应,那便是替峨嵋派立下大功,便可继承掌门人之位。唉,晓芙啊,晓芙,你宁死也不肯答应,其实,你只须假装答应,咱们不是便可相会,便不会丧生在灭绝恶尼的手下了么?”张无忌道:“纪姑姑为人正直,她不肯暗下毒手害你,却不肯虚言欺骗恩师。”杨逍凄然苦笑,道:“你倒是晓芙的知己……岂知她恩师却能痛下毒手,取她性命。”

  张无忌道:“我答应纪姑姑,将不悔妹妹送到你手……”杨逍身子一颤道:“不悔妹妹?”转头向杨不悔道:“孩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杨不悔道:“我姓杨,名叫不悔。”杨逍仰天长啸,只震得四下里高叶簌簌乱落,良久方绝,说道:“你果然姓杨。不悔,不悔,好!晓芙,我虽是强逼于你,你却并没懊悔。”张无忌听纪晓芙说过他二人之间的一场孽缘,这时眼见杨逍英俊潇洒,年纪虽然稍大,仍不失为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比之稚气犹存的殷利亨六叔,实是更易使女子倾倒。纪晓芙自被迫失身终至对他真心相恋,须也怪她不得。

  张无忌左肩骨破碎,痛得大是难熬,接骨和止痛的草药一时找不到,只得先行理齐碎骨,摘些些消肿的草药敷上,折了两根树枝,用树皮将树枝绑在肩臂之上。杨逍见他小小年纪,单手接骨治伤,手法竟是十分熟练,心中微觉惊讶。

  张无忌绑扎完毕,说道:“杨伯伯,我没负纪姑姑所托,不悔妹妹已找到了爸爸,咱们便此别过。”杨逍道:“你万里迢迢,将我女儿送来,我岂能无所报答?你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我杨逍做不到的事,拿不到的东西,天下只怕不多。”张无忌哈哈一笑,道:“杨伯伯,你也把纪姑姑瞧得忒也低了,枉自叫她为你送了性命。”杨逍脸色大变,喝道:“你说什么?”

  张无忌道:“纪姑姑没将我瞧低,才托我送她女儿来给你。若是我有所求而来,我这人还值得托付么?”他心中在想:“一路上不悔妹妹遭遇了多少危难,我多少次以身相代?倘若我是贪利无义的不肖之徒,今日你父女焉得团圆?”只是他不喜表伐自己的功劳,途中的困厄一句也没提起,说了那几句话,躬身一揖。转身便走。杨逍道:“且慢!你帮了我这个大忙,杨逍自来有仇必报,有恩必报。你随我回去一年之内,我传你几件天下罕有敌手的功夫。”

  张无忌亲眼见到他踏断何氏夫妇手中长剑,武功之高,江湖上实是少有其匹,便是学到他的一招半式,也必大有好处,但想起太师父曾谆谆告诫,决不可和魔教中人多有来往,何况自己不过再有半年寿命,便是学得举世无敌的武功,又有何用?当下说道:“多谢杨伯伯垂青,但晚辈是武当子弟,不敢来学别派高招。”杨逍“哦”的一声,道:“原来你是武当派中弟子!那殷利亨……殷六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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