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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金银血蛇(3)


  这一着大出何太冲意料之外,微一沉吟,低声道:“小兄弟,我这三圣派虽非龙潭虎穴,但凭你两个孩子,却也闯不出去。”张无忌知他此言不虚,冷冷的道:“依我看来,夫人所服的‘鸩砒丸’的毒性,眼前除我之外,无人能解。”何太冲道:“好,你解开我的穴道,我亲自送你出去。”何太冲被点的是“风池”和“京门”两穴,张无忌在他“天柱”、“环跳”、“大椎”、“商曲”诸穴上推拿片刻,竟是毫不见效。

  这一来,两人心下均是骇然。张无忌心道:“他昆仑派的点穴功夫确是厉害,胡青牛先生传授了我七种解开被点穴道的方法,但在他身上竟是每一种都不管用。”何太冲却想:“这小子有这许多推拿解穴的法门,手法怪异,劲力直透重穴,当真了不起。班淑娴明明点了他身上七八处穴道,却如何半点也奈何他不得?武当派近年来名动江湖,张三丰这老道果然是有他人所难及的本事。那日在武当山上幸亏没有跟武当派动手,否则定要惹得灰头土脸。他小小孩童已是如此了得,老的大的出起手来,自是更加厉害十倍。”他却不知无忌“不受点穴”的功夫学自谢逊,而解穴的本事学自胡青牛。武当派自有他威震武林的真才实学,但无忌这两项本领,却和武当派无关。

  何太冲见他解穴无效,心念一动,道:“你拿茶壸过来,给我喝几口茶。”张无忌不知他何以突然要在此时喝茶,但想他顾忌爱妾的性命,不敢对自己施什么手脚,便提起茶壸,喂他饮茶。何太冲满满吸了一口,却不吞下,对准了自己肘弯里的“清冷渊”用力一喷。只见一条水箭笔直冲出,嗤嗤有声,登时将他手上穴道解了。

  张无忌来到昆仑山三圣堂后,一直便见何太冲为了五姑疾病烦恼,畏妻宠妾,儒弱猥琐,便似个寻常没志气的男子,此时见他初次显现功力,不由得身子一震,大吃一惊:“这位昆仑派掌门的武功如此深厚,我可一直对他瞧得小了。看来他并不在俞二师伯、金花婆婆、灭绝师太诸人之下。我但见到他平庸颟顸的一面,没想到他身为昆仑派掌门,自有人所难及之处。这道水箭若是喷在我脸上胸口,立时便须送命。”

  只见何太冲将右臂转了几转,解开了自己腿上穴道,说道:“你先将解药给她服了,我送你平安出谷。”张无忌缓缓摇了摇头。何太冲急道:“我是昆仑掌门,难道会对你这孩子失信?倘若毒性发作,那便如何是好?”张无忌道:“毒性不会便发。”何太冲叹了口气,道:“好吧,咱们悄悄出去。”

  两人跳出窗去,何太冲伸指在杨不悔背心轻轻一拂,登时解了她的穴道,手法犹如行云流水,轻灵无比。张无忌好生佩服,眼光中流露出钦仰的神色来,他自和何太冲相见以来,从未有过这种尊崇的感觉。何太冲懂得他的心意,微微一笑,一手携着一人,绕到三圣堂的后花园,从侧门走出。那三圣堂前后共有九进,出了后花园的侧门,经过一条曲曲折折的花径,又穿入许多厅堂之中,若不是何太冲带领,张无忌非迷路不可,便是没有昆仑派弟子拦阻也未必能闯得出来。这一来,他对昆仑派的敬重之心,又增了几分。一离开三圣堂,何太冲右手将杨不悔抱在臂弯,左手拉着张无忌,展开轻功,向西北疾行。

  无忌给他带着,身子轻飘飘的,一跃便是丈余,足尖在地下一点,又是进了丈余,但觉风声呼呼在耳畔掠过,便是骑着快马也没这般迅捷。一转眼间,三人已奔出二十余里,张无忌非但毫不用力,而且宛似凌空飞行,写意非凡。正行之间,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何太冲……何太冲……给我站住了……”这声音顺风传来,似乎极为遥远,又似便在身旁,正是班淑娴的口音。

  何太冲微一迟疑,当即立定了脚步,叹了口气,说道:“小兄弟,你们两个快些走吧,内人追赶而来,我不能再带你们走了。”张无忌心想:“这人待我还不算太坏。”便道:“何先生,你回去便是。我给五夫人服食的并不是毒药,更不是什么‘鸩砒丸’,只是一枚润喉止咳的‘桑贝丸’。前几日不悔妹妹咳嗽,我制了给她服用,还多了几丸在身边,不免吓了你一跳。”何太冲又惊又怒,喝道:“当真不是毒药?”

  张无忌道:“五夫人自我手中救活,我怎能又下毒害她。”只听得班淑娴的叫声不断传来:“何太冲……何太冲……你逃得了么?”那声音又近了一些。何太冲所以带无忌和不悔逃走,完全是为了怕爱妾毒发不治,拍拍拍拍四个耳光,打得无忌双颊肿起,满口都是鲜血。张无忌见他第五掌又打过来,忙使一招“亢龙有悔”,往他手掌迎击过去。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掌,倘若学会了,原是威力无穷,但无忌只学到一点肤浅皮毛,如何能和昆仑派的掌门人争斗?

  何太冲见他一掌击来,招数特异,显是极上乘的武功,轻轻“咦”的一声,侧身避开,拍的一掌,又打在无忌右眼之上,只打得他眼睛立时肿起。无忌一招无效,知道自己本领跟他差得太远,索性垂手立定,不再抗拒。何太冲却并不因他不动手而罢手,仍是左一掌右一掌的打个不停。他出掌时并未运用内力,否则只怕一掌便能将无忌震死,但饶是如此,每一掌打到,都使无忌头晕眼花,疼痛不堪。

  他正打得起劲,班淑娴已率领两名弟子追到,冷冷的站在一旁。她见无忌并不抵御,未免无趣,说道:“你打那女娃子试试。”何太冲身形一斜,吧的一声,打了杨不悔一个耳括子。杨不悔吃痛,登时哇哇大哭。张无忌怒道:“你打我便了,何必又欺侮这小孩子?”何太冲不理,伸掌又给杨不悔一下。张无忌纵起身来,一头撞在他的怀中。班淑娴冷笑道:“人家小小孩童,尚有情义,能够临危护友,那似你这等无情无义的薄幸之徒。”何太冲听了妻子讥刺之言,满脸通红,抓住张无忌后颈,往外丢出,喝道:“小杂种,见你爹爹妈妈去吧!”这一下用了真力,将无忌的头颅对准了山边的一块大石摔去。张无忌身不由主,疾飞而出,眼见头盖和大那大石相撞,便要脑浆迸裂……

  蓦地里旁边一股力道飞来,将张无忌身子一引,把他带在一旁。无忌惊魂未定,站在地下,眯着一只肿得高高的眼睛向旁看去。只见离身五尺之处,站着一个身穿白色粗布长袍的中年书生。班淑娴和何太冲相顾骇然,这书生何时到来,从何处走来,事先竟是绝无知觉,即使他早早就躲在大石之后,以何太冲夫妇的能为,也决不能无法发觉。何太冲适才提起无忌,将他掷向大石,这一掷之力,少说也有五六百斤,但那书生长袖一卷,当即消解了这股大力,将无忌带在一旁,显然武功奇高。但见他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相貌俊美,只是双眉略向下垂,嘴边现着几条深深皱纹,不免有些衰老凄苦之相。他不言不动地站在当地,神色漠然,似乎心驰远处,在想什么事情。

  何太冲咳嗽一声,说道:“阁下是谁?为何横加插手,前来干预昆仑派之事?”那书生深深一揖,说道:“原来尊驾便是铁琴先生何前辈了,久仰英名。这一位是何夫人吧?晚辈杨逍。”

  “杨逍”两字一出口,何太冲、班淑娴、张无忌三人不约而同,一齐“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是无忌的叫声中又惊又喜,何氏夫妇却是又惊又怒。只听得刷刷两声,两名昆仑女弟子长剑出鞘,倒转剑柄,递给师父师母。何氏夫妇手中长剑青光闪烁,何太冲横剑当腹,摆着一招“雪拥蓝关”势,班淑娴则剑尖斜指地下,那是一招“木叶萧萧”。这两招都是昆仑派剑法中精奥,看来轻描淡写,随随便便,但在这两招之中,却均伏下七八招凌厉之极的后着,只须手腕一抖,剑光暴长,立即便可伤到敌身上七八处要害。

  杨逍却似浑然不觉,但听无忌那一声叫喊之中,充满了喜悦,心中微觉奇怪,向他脸上一瞥。这时张无忌满脸鲜血,鼻肿目青,早给何太冲打得不成模样,但满心欢喜之情,还是在他难看之极的脸上流露出来。张无忌道:“你……你便是明教的光明使者,杨逍杨伯伯么?”杨逍点了点头,道:“你这孩子,怎地知道我姓名?”张无忌指着杨不悔,说道:“她便是你的女儿啊。”拉过杨不悔来,道:“不悔妹妹,快叫爸爸,快叫爸爸!咱们终于找到了。”杨不悔睁着圆圆的眼睛,骨溜溜地望着杨逍,道:“你是我爸爸?我妈妈呢?我是来找妈妈的啊。”原来杨不悔想到妈妈时不住哭闹,无忌一路上只有哄她,说是跟她去找妈妈。

  杨逍心头大震,抓住无忌肩头,说道:“孩子,你说清楚些。她是谁的女儿,她妈妈是谁?”他这么用力一抓,无忌的肩骨格格直响,痛到心底。无忌不肯示弱,不愿呼痛,但终于还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说道:“她是你的女儿,她妈妈便是峨嵋派女侠纪晓芙。”杨逍本来脸色苍白,这时更加没半点血色,颤声道:“她……她有了女儿?她……她在那里?”双臂一伸,抱起了杨不悔,只见她被何太冲打了两掌,两边面颊高高肿起,但眉目之间,宛有几分纪晓芙的俏丽。正想再问,突然看到杨不悔颈中黑色的丝条,当即伸手轻轻一拉。只见丝条尽头,结着一块铁牌,牌上一刻着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那正是他送给纪晓芙的明教“铁魔令”。这一下再无怀疑,紧紧搂住了不悔,连问:“你妈妈呢?你妈妈呢?”杨不悔道:“妈妈不见了,我在寻她。你看见她么?”杨逍见她年纪太小,说不清楚,眼望无忌,意示询问。

  张无忌叹了口气,说道:“杨伯伯,我说出来你别难过。纪姑姑被她师父打死了,她临死之时……”杨逍大声喝道:“你骗人,你骗人!”只听得喀的一声,无忌右边肩骨已被他捏碎,咕咚咕咚杨逍和张无忌同时摔倒,杨逍手中,还紧紧的抱着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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