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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屠龙宝刀(2)


  长白三禽中西首一人身子一晃,左手倏出,伸出又瘦又尖的五根手指,往锦袍客脸上抓去。锦袍客侧身避过,又抢上一步,东首那老者见他逼近身来,提起炉子旁的大铁锤,呼的一声,往他头顶猛击下去。那锦袍客身手极是敏捷,身子微侧,铁锤一击落空,砰的一声猛响,铁锤落地,火星四溅,原来地下铺的不是寻常青砖,却是坚硬异常的花岗石。西首老者自旁夹攻,双手犹如鸡爪,上下飞舞,取的全是凌厉攻势。俞岱岩瞧得暗暗心惊:“这些人相互间不知有什么深仇大怨,何以出手竟是半点也不留情,招招全是意欲制人死命的杀手?”但见那锦袍客武功极是奇特,脸上露着诡笑,似还招似不还招,两个老者却丝毫奈何他不得。

  斗了数合,那使铁锤的老者厉声喝道:“阁下是谁?便要此宝刀,也须留个万儿。”锦袍客冷笑三声。只不答话,猛地里一个转身,喀喀两响,西首老者双腕齐折,东首老者机警异常,眼见情势不对,知道合三人之力,也阻挡他不住,当即拾起一柄火钳,便往炉中去挟那屠龙刀。

  站在南首的老者手中扣着暗器,俟机伤敌,只是锦袍客转身迅速,一直没找着空子,这时眼见东首老者用火钳去挟宝刀,知道这刀一落他手,再也难以索回,他有了宝刀之后,自己那里还能是他敌手?危急中勇气倍增,突然伸手入炉,抢先抓住刀柄,提了出来。

  炉中火势何等猛烈,那屠龙刀虽没给镕成铁汁,却是炙热无伦,那老者一握住刀柄。一股白烟冒起,各人鼻中闻到一阵焦臭,他手掌心登时烧焦,但他兀自不放,竟如疯子一般,一时也不知痛楚,提着屠龙刀尚后跃开。余人见了这等情景,尽皆骇然,一呆之下,但见那老者提着刀,向外狂奔。

  锦袍客冷笑道:“有这等便宜事?”手臂一长,已抓住了他背心。那老者顺手回掠,屠龙刀挥了过来。刀锋未到,却已热气扑面,瞬息之间,锦袍客的鬓发眉毛都卷曲起来。他微微一惊,不敢挡架,手上劲力一送,将老者连人带刀掷向洪炉。

  俞岱岩一直在旁袖手观斗,但觉这一干人个个凶狠悍恶,无不带着几分邪气,事不关己,也就不必出手。斯时见老者命在顷刻,只要一入炉中,立时化成焦灰,且不理其中是非曲直,眼前救命要紧,于是纵身跃起,但见他轻如飞燕,矫若飞龙,一转一折,一挥一控,在半空中伸下手来,抓住那老者的发髻,向上一提,解救了他这洪炉之厄,跟着轻巧巧的落在一旁。这一手武当派的轻身神功,纵跃既高,在半空中又能回旋自如,名曰“梯云纵”,可说天下武林中诸派轻功之冠。锦袍客和长白三禽虽早见他站在一旁,一直也没在意,这时突然见他显示了这一手上乘轻功,这才吃惊。锦袍客长眉一挑,说道:“这一手便是闻名天下的‘梯云纵’么?”

  俞岱岩听他叫出了自己这路轻功的名目,先是微微一惊,但跟着不自禁的暗感得意:“武当派名扬天下,无人不知。”说道:“不敢请教尊驾贵姓大名?在下这点儿微末功夫,何足道哉?”那锦袍客道:“很好很好,武当派轻功号称并世无双,果然是有两下子。”他说话的口气甚是傲慢,虽是称道俞岱岩的轻功,但言下之意,却似是长辈奖许后辈练武有成,只差着没说出“小子可嘉”四个字而已。

  俞岱岩心头有气,但按捺住却不发作,说道:“尊驾途中一举手而毙海沙派高手,这份功夫神出鬼没,更是令人莫测高深。”那人心头一凛,暗想:“此事居然叫你看见了,我却没瞧见你啊。不知你这小子当时躲在何处?”却淡淡的道:“不错,这种武功,旁人原是不易领会,别说阁下,便是武当派掌门人张老头儿,也未必懂得。”

  俞岱岩向来甚有修养,别人再厉害的挺撞,他也不会反唇相稽,但这时听那锦袍客辱及恩师,这口气如何忍得下去?可是武当派弟子自来讲究修心养性的功夫,这性命双修之学,比习练武功更是来得重视,心想:“他有意挑衅,不知安着什么心眼儿?此人功夫怪异,不必为了几句无礼的言语,为本门多树强敌。”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天下武学无穷无尽,正派邪道,千千万万,武当派所学原是沧海一粟。如尊驾这等功夫,本师确是不会。”他这句话说得客气,但骨子中含义,却是说武当派实不屑懂得旁门左道的武功。

  他二人一问一答,针锋相对。那南首老者赤手握着一柄炽热的屠龙刀,皮肉焦烂,几已烧到骨骼,东首西首两个老者躬身蓄势,各自想俟机抢夺。突然间呼的一声响,南首那老者挥动宝刀,向外急闯,他这一刀在身前挥动,不是向着何人而砍,但俞岱岩正站在他的身前,首当其冲,但见一股疾风,袭向腰间,其势好不凌厉。他更没料得自己救了这老者的性命,他竟然会忽施反噬,危急中向上一跃,避过刀锋。那老者双手握住刀柄,发疯般乱砍乱挥,冲了出去。锦袍客和其余两个老者忌惮刀势凌厉,不敢硬挡,只是连声呼叱,随后追去。

  俞岱岩拔足跟随,他轻功远胜诸人,虽后发而先至,倏忽之间,已抢到那提刀老者身旁。只见他双手提刀,身形跌跌撞撞,似乎刀身极为沉重,猛力一纵,跃出了大门,但落下时脚下一个踉跄,竟尔摔了一跤,跟着一声惨呼,似乎莫名甚妙的身受重伤。

  锦袍客和另外两个老者一齐纵身过去,同时伸手去抢宝刀,但不约而同的叫了出来,似乎猛地里被什么奇蛇毒虫所咬中一般。那锦袍客武功最强,只打个跌,跟着便跃起身来,急向外奔,那所谓“长白三禽”的三个老者,却在地下不住翻滚,竟尔不能站起。

  俞岱岩见了这等惨状,正要伸手救人,突然间心中一凛,想起了海沙派在屋外撤布毒盐之事,这些海盐定是以剧毒的药物煎熬过,因此沾体即生大害。此时屋周均是毒盐,自己也无法出去了,游目一瞥之间见大门内侧左右各放着一张长凳,心念一动,伸手抓起,将两凳竖直,一跃而上,一双脚勾着一只长凳,便似踩高蹻一般,踏着双凳走了出去。但见三个老者惨叫不停,在地上滚来滚去,模样甚是可怖。俞岱岩知道危机四伏,不及细思,扯下一片衣襟裹在手上,一长臂便抓起了那怀抱宝刀的老者后心,脚踩高蹻,向东急行。

  这一下大出海沙派众人意料之外,眼见便可得手,却斜刺里杀出个程咬金来将宝刀抢走,众人那里甘心?纷纷涌出,大声呼叱,钢镖袖箭,十余种暗器一齐向俞岱岩后心射去。

  俞岱岩双足使劲,在两张长凳上一蹬,身形跃起,向前窜出数丈,所有暗器尽皆落空。他脚上勾了长凳,双足便似斗然间加长了四尺,这一迈开步子,行路大是迅捷,只跨出四五步,早已将海沙派诸人远远抛在后面。耳听得各人大呼追来,俞岱岩提着那老者纵身跃起,双足向后反踢,两张长凳向身后飞了出去。但听得砰砰两响,跟着三四人大声呼叫,显是为长凳击中。就这么阻得一阻,俞岱岩的轻功何等了得,在黑暗之中早已奔出数十丈外,手中虽提着一个老者,却是越奔越远,海沙派诸人再也追他不上了。

  俞岱岩急赶一阵,耳听得潮声澎湃,后面无人追来,问道:“你怎样了?”那老者“哼”了一声,并不回答,跟着呻吟一下。这一下声音虽然不响,但犹似伤兽悲嗥,显是痛楚已极。俞岱岩心道:“他身上沾满毒盐,先给他洗去要紧。”于是走到海边,将他往浅水处浸了下去,自己手掌却不敢和海水相碰,生怕沾上了毒盐。

  那老者半昏半醒,在海水中浸了一阵,自己不能爬起,俞岱岩正要伸手拉他,忽然一个巨浪打来,将老者冲上沙滩。俞岱岩道:“现下你已脱险境,在下身有要事,不能相陪,咱们便此别过。”那老者撑起身来,说道:“你……怎地……不抢这把宝刀?”俞岱岩一笑,道:“宝刀纵好,又不是我的,我怎能横加抢夺?”那老者心下大奇,不能相信,道:“你……你到底有何诡计,要怎样泡制我?”

  俞岱岩道:“我跟你无冤无仇,泡制你干么?我今晚路过此处,见你中毒受伤,因此出手相救。”那老者摇了摇头,厉声道:“我命在你手,要杀便杀,若是想用什么毒辣手段加害,我便是死了,也必化成厉鬼,放你不过。”俞岱岩知他受伤后神智不清,也不去跟他一般见识,只是微微一笑,正要举步走开,海中又是一个大浪打来,只溅得俞岱岩衣履尽湿,那老者呻吟一声,伏在海水之中,身子发颤。

  俞岱岩心想,救人须救澈,这老者中毒不轻,我若于此时舍他而去,他还是葬身海底。于是伸手抓住他背心,提着他走上一个小丘,四下眺望,见东北角一块突出的山岩之上有一间屋子,瞧那模样,似是一所庙宇,当下抱着那老者奔了过去,凝目看屋前匾额,隐约可见是“海神庙”三字。俞岱岩推门进去,见这海神庙极是简陋,便只小小的一间,满地尘土,庙中也无庙祝居住。

  于是将老者放在神像前的木拜垫上,他怀中火折已被海水打湿,当下在神台上摸索,找到火绒火石,点燃了半截腊烛,再看那老者时,只见他满面青紫,显是中毒已深,不由得暗暗吃惊,从怀中取出一粒“天心解毒丹”来,说道:“你服了这粒解毒丹药。”那老者本来紧闭双目,一听他之言,突然睁开眼来,说道:“我宁死也不吃你害人的毒药。”

  俞岱岩脾气再好,这时也忍不住了,长眉一挑,说道:“你道我是谁?武当七侠纵然不肖,岂能干害人之事?这一粒是解毒丹药,只是你身中剧毒,这丹药也未必能够解救,但至少可延你三日之命。你还是将屠龙刀送去给海沙派,换得他们的本门解药救命吧。”那老者斗然间一跃而起,厉声道:“谁想要我的屠龙刀,那是万万不能。”俞岱岩道:“你性命也没有了,空有宝刀何用?”那老者颤声道:“我宁可不要性命,屠龙刀总是我的。”说着将刀牢牢抱着,脸颊贴着刀锋,当真是说不出的爱惜,一面却将那粒“天心解毒丹”吞入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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