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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屠龙宝刀(1)


  耳听得脚步声往东北方而去,俞岱岩吸一口气,展开轻身功夫,悄悄追去。当晚乌云满天,星月无光,沉沉黑夜之中,隐约可见那二十余名盐枭挑着担子,在田塍上飞步而行。俞岱岩见这群人迈动脚步,奔得快捷异常,肩头重负,竟似无物,心想:“私枭黑夜赶路,事属寻常。只是瞧这一干人个个身手不凡,若要作些非法勾当,别说偷盗富室,就是抢劫府库,一般官军那里阻挡得住,何必偷偷摸摸的贩卖私盐,赚一点蝇头微利?料来其中必有别样异谋。”

  不到半个时辰,那帮私枭已奔出二十余里,好在俞岱岩轻功了得,脚下无声无息,那帮私枭又似有要事在身,贪赶路程,竟不回顾,因此并没发觉。这时已行到海旁,波涛冲击岩石,轰轰之声不绝。正行之间,忽听得领头的一人一声低哨,众人都站定了脚步。领头人低声喝问:“是谁?”黑暗中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三个水旁的朋友么?”领头那人道:“不错。阁下是谁?”俞岱岩心下嘀咕:“三个水旁的朋友,那是什么?”一转念,登时醒悟:“嗯,那是海沙派。‘海沙派’这三个字都是水旁的。”那嘶哑的声音道:“屠龙刀的事,我劝你们别插手啦。”领头那人一震,道:“尊驾也为屠龙刀而来?”那嗓子嘶哑的人一声冷笑。黑夜中但听他“嘿嘿嘿”几声,却不答话。

  俞岱岩只觉他这笑声大是古怪,听在耳中,令人心烦意乱,无法形容的不舒服,似乎十几条巨虫突然在背上搔爬,又似乎吞下了什么吐不掉,呕不出的异物。他心念一动,隐身在海旁的岩石之后,绕到前面,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子拦在路中。黑暗中瞧不清他的面貌,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根拐杖,身上衣服有点点闪光,显是一件锦袍。又听海沙派的领头人说道:“这屠龙刀原是本派镇派之宝,既给宵小盗去,自当索回。”那锦袍客又是“嘿嘿嘿”三声冷笑,仍是大模大样的拦在路中,那领头人身后一人厉声喝道:“快些让开,恶狗拦路,你不是自己找死……”他话声未毕,突然“啊”的一声惨叫,往后便倒。众人一惊,但见黑暗中锦袍上的闪光晃了几晃,拦道恶客已然不见。

  海沙派众私枭瞧那跌倒的同伴时,但见他蜷成一团,早已气绝。各人又惊又怒,有几人放下担子向锦袍客去路急追,但那人奔行如电,黑暗之中那里还寻得到他的踪影。

  俞岱岩好生奇怪:“这锦袍客不知施放的是什么歹毒暗器,怎地手不抬、身不动,对方便已毙命?我跟他相距不远,居然没瞧出丝毫端倪。”他缩身在岩石之后,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给海沙派的帮众发见了,没来由的招惹祸端。只听那领头人道:“将老四的尸首放在一旁,我们料理大事要紧,回头再来收拾,这仇人是谁,将来总能查究得出。”众人答应了,挑上担子,又向前飞奔。俞岱岩待他们去远,走近那尸身察看,只见那人如死虾般弯弯蜷曲,显是中了异毒,俞岱岩但觉此事大是跷蹊,生怕沾上了毒,不敢伸手去扳那尸身,于是加快脚步,再跟踪那批私枭。

  一行人又奔出数里,那领头人一声忽哨,二十余人四下散开,向东北方一座大屋慢慢逼近,俞岱岩心想;“他们说的是什么屠龙刀,难道便是在这屋中么?”只见那大屋的烟囱中一柱浓烟冲天而起,久聚不散,而烟囱中还是源源不绝的喷出黑烟来。众私枭放下担子,各人拿了一集木杓,在箩筐中抄起什么东西,四下散播。俞岱岩见他们拨撒的东西如粉如雪,显然便是海盐,心道:“今晚所见之事,当真是匪夷所思,日后说给师兄弟们知道,他们定是不信。”

  但见这帮盐枭撒盐之时,行动极之小心,似乎生怕将盐粒溅到了身上,俞岱岩久历江湖,登时恍然,知道盐上含有剧毒,这批人用毒盐围屋,当是对屋中人阴谋毒害。他见到此事,更激起了侠义之心,暗:“双方谁是谁非,我固不知情,但这批人干这种鬼域技俩,太不光明正中。无论如何,须得通知屋中之人,好教他不致为宵小所害。”眼见海沙派的盐枭逐步撒盐,尚未及到屋后,于是施展武当派的“千山缩地功”轻身绝技,兜个大圈子绕到屋后,轻轻跳到进了围墙。

  这座大屋前后五进,共有三四十间,屋内黑沉沉的,没一处有灯火。俞岱岩心想:“眼见浓烟是从中间一进屋中冒出,该处想必有人。”又怕屋中人误会自己是敌人,横加暗算,于是拾了一根木柴,晃火折点燃了,当作火把,高高举在手中,朗声说道:“武当派弟子俞岱岩有事奉告,绝无他意,请勿起疑。”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响。但中气充沛,传送极远,按理大屋中每一间房内都可听到,但他连说了两遍,屋中静悄悄的却无回音。

  俞岱岩是名门英侠,虽见这大屋中阴沉沉的,鬼气森森,却决不示弱于人,也不拔出腰间单刀,只是潜引真气,周流全身,一面昂然直入。穿过一个天井,来到了后厅,一瞥之下,不由得凛然止步。只见厅侧两个人尸横就地,一个是道人装束,另一个是乡农打扮,两人年纪都不小,脸上五官扭曲,形容可怖,显是身死之时曾遭受极大痛苦。但身旁并无血迹,身上更不见伤痕,显非身中兵刃而死。

  俞岱岩继续向前,但见每一处门户都是洞开,但厅房之中均是黑黝黝的不知藏着些什么,除了他手中火把照出一团光亮之外,四周全是黑漆一团。饶是他胆大气壮,见多识广,到了这等情景之下,背上也是不自禁的暗生凉意。

  再穿过一个院子,又来到一个偏厅。这厅中的情景更是可怖,横七竖八,一共死着二十余人,有的相互扭成一团,有的手中刀剑各各砍在对方身上。这些人有的死去已久,面目早已变色,有的却是新死。俞岱岩心想:“这大屋之中,定是有着一桩武林惨变。瞧这些人所使的兵刃,很有许多是名家子弟。像点穴橛、五行轮、判官笔这些家伙,倘若不是精通点穴打穴之术,如何能使?却不知为了何事,一一丧命于此?”

  他初进屋时漫不在意,待得一见到这许多好手尸横就地,这才起戒惧之心,又朗声说道:“武当派弟子俞岱岩有事奉告,请前辈高人赐见。”只听得正厅中传出火焰燃烧的毕剥之声,又有人在呼呼吹气,却始终无人答话。俞岱岩转过一道照壁,一道屏风,跨步进了正厅,眼前突然一亮,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只见厅心一只岩石砌成的大炉子,火焰烧得正盛,炉旁分站三人,各运真气,向炉中吹火,火炉中横架着一柄四尺来长的单刀。火焰由红转青、由青转白,那单刀光茫闪闪,竟是镕炼不掉它半点。

  那三人都是六十来岁老者,一色青布袍子,满头满脸都是灰土,袍子上点点斑斑,到处是火星溅开来烧出的破洞。只见那三人头顶白雾缭绕,鼓起腮帮,缓缓吹气。三股气流吹入炉中,火焰登时升起五尺来高,绕着单刀,嗤嗤声响。俞岱岩瞧了三个老者的情景,知他们内功深厚,合力吹出来的气息之强,为任何风箱所不及,自己站立之处和那炉子相距数丈,已是热不可当,则炉中之热,可想而知,但那柄单刀始终青光照耀,竟没起半点发热而转红之色。便在此时,屋顶上忽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喝道:“损毁宝刀,伤天害理,快快给我住手。”

  俞岱岩听了这声音,心中一震,知道便是途中所遇的那个锦袍客到了。那三个鼓风炼剑的老者却恍若不闻,只是吹气更急。但听得屋顶那人嘿嘿嘿三声冷笑,檐前如一叶落地,眼前金光灿烂,那锦袍客已闪身而进。这时厅中炉火正旺,俞岱岩瞧得清清楚楚,见这锦袍客是个二十余岁的少年,面目俊秀,双眉斜飞,只是脸色惨白,隐隐透出一股青气,身上所穿的那件锦袍用金丝绣满了狮虎花草,华美辉煌之极。他双手空空,并无兵刃,冷然说道:“长白三禽,你们觊觎这把屠龙刀,那也罢了,却何以胆敢用炉火损毁这等神兵利器?”一面说,一面踏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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