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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锦囊之祸(4)


  过了良久,忽听身旁松树后瑟的一响,一个人影一探。郭靖转过头来,见那人白发红脸,原来是参仙老怪梁子翁,他吃过郭靖苦头,知道他武功大进,自己早已不是他的敌手,一见郭靖转头,立即藏身树后。郭靖不去理他,仍是自行苦苦思索。

  梁子翁只道郭靖未见自己,又见他失魂落魄,口中喃喃自语,似乎中邪着魔一般,心想:“这小子怎么这副怪样,我且试他一试。”他不敢接近,拾起一块石子向郭靖背后投去。郭靖听到风声,侧身避过,仍是不加理会。

  梁子翁胆子大了一些,走近几步,轻声叫道:“郭靖,你在这里干什么?”郭靖道:“我在想,我用武功打人,该是不该?”梁子翁一怔,随即大喜,心想:“这小子当真傻得厉害。”又走近几步,道:“打人是恶事,自然不该。”郭靖道:“你也这生想?我真盼能把学过的武功尽数忘了。”

  梁子翁见他见眼望天边出神,登时想起他吸了蝮蛇宝血的大恨,突然眼露凶光,走到他的背后,柔声道:“我也正在尽力要忘了自己的武功,待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郭靖是忠厚诚朴之人,此时更不料对方心存险诈,说道:“好啊,你说该当如何?”梁子翁道:“嗯,我有妙法。”双掌猛出,突以大擒拿手扣住了他后颈“天柱”和背心“神堂”两大要穴。郭靖一怔之下,只感全身酸麻,已然无法动弹。梁子翁全身劲力都运在手上,一张口,已咬住郭靖咽喉,用力吮吸血液,他想自己辛苦养育的一条蝮蛇被郭靖无意中吸去宝血,自非吞饮他身上的鲜血,难以补偿。

  这一下变生不测,郭靖只感颈中剧痛,眼前金星乱冒,急忙运劲挣扎。可是两大要穴被敌人狠狠拿住,全身竟用不出半点劲力。但见梁子翁双目布满红丝,脸色怖恶之极,咬住自己头颈,越咬越狠,只要喉管被他咬断,那里还有性命?情急之下,再也无暇思索与人动武是否应当,立即使出“易筋锻骨篇”中的功夫,一股真气从丹田中冲上,猛向“天柱”“神堂”两穴撞去。

  梁子翁双手原本抓得极紧,那知对方穴道中忽有一股力量自内外铄,但觉两手虎口一震,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郭靖低头耸背,腰胁使力一撞,梁子翁立足不住,一个身子突从郭靖背上甩了过去,惨呼声中,直堕入万丈的深谷之中。只听得这惨呼声山谷鸣响,四下里回音愈传愈多,愈传愈乱,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

  直过好半晌,郭靖惊魂方定,抚着颈中创口,才想起无意中又以武功杀了一人,但想:“我若不杀他,他杀我。我杀他若是不该,那他杀我难道就该了么?”他探头往谷底一望,那山谷深不见底,这参仙老怪摔得尸骨无存,不知葬身何处。

  郭靖坐在石上,撕下衣襟包住颈中创口,忽听得铎、铎、铎,数声断续,一个怪物从山腰后转了出来。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并非怪物,却是一个人,只是这人头下脚上的倒立而行,更奇的是,他并非以手代足,双臂紧贴身子两侧,却是以头代足,一跃一跃的前行,那铎、铎、铎之声,就是他头顶与山道撞击而发出。郭靖诧异万分,蹲下身子一瞧那人面貌,惊奇更甚,这怪人并非别人,却是西毒欧阳锋。

  他适才受到袭击,见欧阳锋这般装神弄鬼,心想定有诡计,当下退后两步,严神提防。那知欧阳锋用头跃到一块石上,对他理也不理,笔直倒立,竟似僵尸一般。郭靖好奇心起,叫道:“欧阳先生,你在干什么?”欧阳锋毫不理睬,全没听到他的问话。郭靖又退后数步,离得远远的,左掌扬起护身,防他忽出怪招,这才细看对方动静。

  过了一盏茶时分,欧阳锋只是倒立不动。郭靖欲知原委,苦于他面容上下颠倒,不易查看他的脸色,当下双足分开,低头从自己胯下倒望上去,只见欧阳锋满头大汗,脸上神色异常痛苦,原来是在修习一种怪异的内功,突然之间,他双臂一张,向外伸出,身子就如一个大陀螺般越转越越快,但听呼呼声响,衫袖生风。

  郭靖此时已不奇怪,但想修习这等上乘内功,最易受外部所侵,盖因修习之时,精力内聚,对身外所来的侵害,无丝毫抵抗之力,是以修习时定有武功极强之师友在旁照料,以防不测,现下这欧阳锋独自在此修习,似乎无人防护,这情势实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眼下是华山二次论剑之期,高手云集,人人对他极为相忌,即令善自防护,尚不免招人暗算,怎么竟敢如此大胆,在这处所独自练功?当此之时,别说高手出招加害,只要一个普通壮汉上前一拳一脚,他也非遭重伤不可。郭靖心想此时再不报仇,更待何时?正似他自行送上门来束手领死一般。但他适才杀了梁子翁,心意已自难平,这时眼见欧阳锋如肉在俎,静候宰割,竟然下不了手。

  欧阳锋潜心内养,郭靖虽窥视在旁,他竟全然未见。他转了一顿饭功夫,双臂并身,僵直倒立,再过片刻,又是铎、铎的以头撞地,从原路跃回。郭靖好奇心起,要瞧瞧他跃往何处,这倒立而转又是什么功夫,当下悄悄跟在后面。

  欧阳锋用头行走,竟然不慢于双脚,更奇的是他竟能上山登峰,愈跃愈高。郭靖跟着他一路上山,来到一座青翠秀冶的峰前,眼见他跃到一个山洞前面,停下来不动。郭靖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忽听欧阳锋厉声喝道:“哈虎文钵英,星尔吉近,斯古耳。你解得不对,我练不妥当。”郭靖大奇,心想他头上所说的三句话明明是九阴神功篇中的梵文,可是与经文所载,却又有不同。一转念,想起自己那日在海舟中被逼默经,受洪恩师之教故意默错,那这三句话定是自己随意所写的了,却不知他是在与谁说话?

  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在洞中说道:“你功夫未到,自然不成,我几时解错了?”郭靖一听这声音,险险失声惊呼,却不是他日夜感怀悼念的黄蓉是谁?难道她并未在大漠中丧生?难道此刻是在梦中,是在幻境?难道自己神魂颠倒,竟把声音听错了?

  欧阳锋道:“我依你所说而练,绝无错失,何以任脉与阳维脉竟尔不能倒转?”那女子道:“火候不足,强求亦是枉然。”听这声音明明白白是黄蓉,再无疑惑,郭靖惊喜交集,身子摇晃,几乎晕去,激奋之下,竟将颈中创口迸破,鲜血从包扎的布片中不绝渗出,竟然丝毫未觉。

  只听欧阳锋怒道:“明日正午,就是论剑之期,我怎么等得及慢慢修习?你快将全部经文尽数译与我听,不得推三阻四。”郭靖这才明白他所以干冒奇险修习内功,实因论剑之期迫在眼前,无可延缓。只听黄蓉笑道:“你与我靖哥哥有约,他饶你三次不死,你就不能逼我,须得任我乐意方才教你。”郭靖听她口中说出“我靖哥哥”四字,心中舒畅甜美,莫可名状,恨不得纵起身来大叫大嚷,以抒快意。

  欧阳锋冷笑道:“事机紧迫,纵然有约在先,今日之事也只好从权。”说着头顶用劲,一个筋斗,身子正立,大踏步跨进洞去。黄蓉叫道:“不要脸,我偏不教你!”欧阳锋连声怪笑,低声道:“我瞧你教是不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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