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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异事迭见赠异宝(2)


  李沅芷这时动了真怒,剑交左手,右手从囊中掏出一大把芙蓉金针,连挥三挥,三批金针分上中下三路向陈家洛打去。陈家洛在石墩上无处可避,双腿外挺,整个人平卧湖面之上,左臂平伸,手掌按住石墩顶上,全身临空,三批金针从他手臂上掠过,嗤嗤嗤的落入湖中。他左掌一用劲,人已跃起,身上居然没溅着一点水,李沅芷三招没将他逼离石墩,知道自己绝非敌手,她古灵精怪,何等乖巧,叫道:“咱们后会有期,再见吧!”就要窜入小瀛洲亭中。

  陈家洛叫道:“你给我三招,我瞧你师父份上,只还你一招,接着。”语声刚毕,人已跃起,柳枝向她脸上拂来。李沅芷吃过苦头,举剑在面前挽了一个平花,想削断他的柳枝。哪知这柳枝就如生了眼睛一般,待剑削到,已随着变势,把剑身裹住,当时只感到一股大力要把她的剑夺出手去,同时对方左手也向自己胸部按来。

  李沅芷又惊又羞,右手只好松开剑柄,左掌一挡,与陈家洛左掌相抵,借着他一按之劲,跳到右边石墩之上。这时她的宝剑也已飞上天空,落下来时陈家洛伸手接住。李沅芷羞骂:“还亏你是总舵主呢,用这种下流招数!”陈家洛一怔,说道:“胡说八道,我哪里下流?”

  李沅芷一想,自己是女子对方又不知道,他用这一招是出于无心,当下更不打话,一提气便纵向小瀛洲的亭子。陈家洛见她身子一动,已知其意,他身法更快,随着纵去。李沅芷跳到时,已见陈家洛站在身前,双手托住宝剑,脸色温和,把剑递了过来。李沅芷鼓起了腮帮,接住了还剑入鞘,掉头就走。

  过了半夜,其时天已微明,陈家洛把襟上红花取下,放入袋中,缓步走向东门。到城边时城门已开,守门的清兵向陈家洛凝视一下,突然双手交叉胸前,俯身致敬,原来他是红花会中人。陈家洛点点头,走出了城门。那清兵道:“总舵主出城,可要一匹坐骑?”陈家洛道:“好吧!”那清兵欢天喜地的去了,不一刻牵了一匹马来,后面跟着两名小官,齐向陈家洛弯腰致敬。他们有机会向总舵主效劳,都觉万分光荣。

  陈家洛上马奔驰,八十多里快马两个多时辰也就到了,巳牌时分已到达海宁西门。陈家洛离家十年,此番重来,只见景色依旧,自己幼时在上面嬉游的城墙也毫无变动。他怕撞见熟人,掉过马头向北郊走了五六里路,找一家农家歇了,吃过中饭,索性放头便睡。他折腾了一夜,此时睡得十分香甜。

  那农家夫妇见他是公子打扮,说的又是本乡土话,所以招呼得十分殷勤,晚上杀了一只鸡请他。陈家洛问起近年情形,那农人说:“皇上不知为了什么,连免了海宁全县三年钱粮,大概都是瞧着陈阁老的面子。”陈家洛想父亲陈相国逝世已经多年,实在猜不透皇帝何以对他家近年忽然别加恩宠起来,吃过晚饭,拿十两银子谢了农家,纵马入城。

  他先到南门,坐在海塘上望海,回忆儿时母亲多次携了他的手在此观潮,眼眶又不禁湿润起来。他在回疆十年,每日见的尽是无垠黄沙,现在重见海波,心胸爽朗无比,披襟当风,望着大海看得呆了。

  眼见天色渐黑,海中白色泡沫都已变成模糊一片,陈家洛把马系在海塘的柳树上,施展轻身功夫,向城西北自己家里奔去。到得家门,忽然一呆,原来自己相国府宅第本大,这时旧宅之旁又盖了一大片新屋,月光下只见亭台楼阁,气派雄伟,宅前一个大区,写着“安澜园”三字,竟是乾隆的御笔亲题。

  陈家洛心中一怔,向旧宅门里跳了进去,直扑母亲旧居,他轻轻上楼,闪在楼台边向房里一张,只见房内空无一人,房内布置宛如母亲生时,红木家私、大床、衣箱,仍旧放在他看了十多年的地方。桌上明晃晃的点着一枝红烛。忽然隔房脚步响,一个人走进房来。

  陈家洛身子一缩,躲在一隅,只见进来的是一位老妈妈。他一见背影,忍不住就要呼叫出声,原来那是他母亲的赠嫁丫环瑞英。她把陈家洛从小抚育带领直到十五岁,是下人中最亲最近之人。

  瑞英进房后,拿一块布把各件家具逐一抹得干干净净,坐在椅上发了一阵呆,在床上枕头底下摸出一顶小孩帽子来不住抚摸叹气。那是一顶大红缎子的绣花帽,上面钉着一块绿玉,绿玉四周是八颗精光耀眼的大珠子,那正是陈家洛儿时所戴的帽子。他一见这情形,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箭步纵进房去,抱住了她。

  瑞英大吃一惊,张嘴想叫,陈家洛伸手按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嚷,是我。”她望着陈家洛的脸,吓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陈家洛十五岁离家,十年之后,相貌神情都已大变,而五十多岁的老婆婆,增加十岁却并无多大变化,所以一个认得而另一个却全然怔住了。陈家洛道:“瑞姑姑,我是三官,你不识了吗?”瑞英这时才透出一口气,说道:“你……你是三官,你回……回来啦?”陈家洛微笑点头。瑞芳神智渐定,依稀在陈家洛脸上看出了那小名三官的淘气孩子的容貌,不由得抱住了他,放声哭了出来。

  陈家洛连忙摇手,说道:“别让人知道我回来了,快别哭。”瑞英道:“不碍事,他们都到新园子里去啦,这里没人。”陈家洛道:“那新园子是怎么回事?”瑞英道:“今年上半年才造的,不知用了几十万两银子呢,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陈家洛知她年纪老了,这种事情不大明白,于是问道:“我姆妈去世时的情形是怎么的?她生的是什么病?”瑞英掏出手帕来擦眼泪,说道:“小姐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开心,一连三天没好好吃饭,就得了病。拖了十多天就过去啦。小姐过去的时候老惦记你,说:‘我的三官呢?他还没来吗?我要三官来呀!’这样叫了两天才死。”陈家洛呜咽道:“我真是不孝的儿子,姆妈临死时要见我一面也见不着。”

  江南世家小姐出嫁时,例有几名丫头陪嫁过去,小姐虽然做了太太奶奶,可是这几名陪嫁丫头到老仍旧叫她小姐。瑞英所以称陈家洛的母亲做小姐,就是这个原因。

  陈家洛又问:“姆妈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瑞英道:“最后一天小姐回光返照,精神很好,她知道见你不着,所以写了一封信给你。”陈家洛急问:“信呢?在哪里?快给我。”瑞英道:“后来她不知怎么一想,叹了一口气,说‘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叫我把蜡烛拿过去,她自把信在烛火上烧掉,信快烧完,小姐气力也完啦,手一松,就这么过去啦。”

  陈家洛听得满目含泪,问道:“那么我姆妈没烧完的信呢?”瑞英道:“这个我收着。”陈家洛道:“拿给我看。”瑞英道:“小姐是为了不愿给你看到,所以临死时要烧掉,你又何必要看。”陈家洛一脸哀苦之色,自伤自叹:“不知姆妈要对我说些什么,唉,我见不到姆妈一面,连最后的遗书也看不到。”瑞英听得心酸,揭开箱子,翻开上面的衣物,掏出一个小盒子来,她用钥匙开了,取出一个纸包,交给陈家洛道:“我不知道小姐写了些什么,这封信我偷偷收起来,从来没给人见到过。”

  陈家洛接过手已微微发抖,把纸包打开,只见里面是小半张信笺,上面一大截已被烧去,下半截也是一片焦黄之色,还沾了许多烛油,上面写的赫然是他母亲的字迹,只见什么“半生伤痛”,“仅为儿耳”,“威逼嫁之陈门”等等一些零碎词语,还有些字是上下文不相连续的,什么“硖石沈氏之”,“妇道云”等等,陈家洛不暇仔细研究,把信放入怀里,问道:“姆妈的坟在哪里?”瑞英道:“在新造的海神庙后面。”陈家洛道:“海神庙?”瑞英道:“是啊,那也是今年春天刚造的。庙大极啦,在海塘边上。”

  睹物思人,良可伤痛,陈家洛不愿再问,说道:“瑞姑,我去看看再说。”瑞英正想开口叮嘱,陈家洛已从窗中飞身出去。

  从家里到海塘是他最熟悉的道路,片刻间即已奔到。只见西首高楼临空,是几座儿时所未见之屋宇,想必是海神庙了,于是径向庙门走去。忽然庙左庙右同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听竟是夜行人的步法,他急忙一退,缩身在一棵柳树之后,只见神庙左右各窜出两个穿夜行衣靠的人来,在庙门口四人举手打个招呼,脚步丝毫不停,分向庙左庙右奔了下去。

  陈家洛十分奇怪,心想海宁是海隅小县,看这四人武功均各不弱,到这里来不知有什么图谋,他正想跟踪下去一查,忽然脚步声又起,又是四个人从庙旁包抄过来,看这四人身材模样和前面四人并不相同。心里更是奇怪,待这四人交叉而过之后,他提一口气,如飞鸟般跃上庙门,横躺在墙顶,俯首下视。灰影起处,又有四个人盘绕了过去,陈家洛看这些人绕着海神庙打圈子,全神贯注,一声不作,武功均非泛泛,难道是什么教派举行拜神仪式?又莫非是大帮海盗在此聚会分赃,所以外面派了巡逻?一时好奇心起,轻轻跳下,隐身在墙边,溜进太殿中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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