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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黑摩勒见那矮子身材只比自己高出半头,生得瘦小枯干,塌鼻凸口。一双圆火眼闪闪生光,两臂特长,身又大矮,下垂起来快要挨到地上,一双手掌又长又细,简直真似个活猴。听他进门语气,知道这便是隐居嵩山小天都的剑侠、昔年秦岭三公之一娄公明,不由喜出望外,不俟马玄子话完,赶即跪倒叩头道:“师父在上,弟子黑摩勒拜见。”

  娄公明也喜道:“黑娃果配做我徒弟。只是一节,我向不喜夺人所好。我适还听说,你新近拜了葛鹰为师。老偷儿虽和我们不是同道,但他为人也还本色,与我又是相识,他看得中才收你为徒,你还没随他几天便跟我走,于理不合。来时我已和他说好,我看你不上就拉倒;如若还可造就,先令你随他学点偷儿本事,三年之后再去嵩山寻我。”

  黑摩勒刚得了一口宝剑,恨不能当时学成剑术才称心意,一听随师要在三年之后,心自不愿。但是葛师对己十分期爱,又无当时离去之理,方想三年之期太长,略一沉吟,瞥见晓星在使眼色,娄公明面上似有不快之容,灵机一动,忙答道:“弟子自然应该先随葛老师学习数年,再去嵩山拜求师父教诲。只是这口宝剑今日刚得到手,先以祝三叔曾费数年心力,弟子一旦无意得来,于心不安。本意奉还,各位师伯叔又说三叔决不肯再要。弟子不会剑术,此剑如此灵异,带在身旁,定启外人觊觎。死活认命,如被左道旁门中得去,岂不可惜?弟子为此发愁,意欲奉与师父收存,等弟子到了嵩山,传授剑术,再行赐还,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娄公明闻言方转笑容道:“我以为你见异思迁,现在就想随我走呢!原来不是。我一见你,便看出身佩这口剑不是凡物。先以为你幼随令先师和令师叔,也许剑术有点根底,不料竟是祝老三和我说的那口灵辰剑。不错,他为此剑心力费去不少,但照他和我所说口气,因他年岁已长,出家静修,不再与人争斗,此剑要它无用,得到手后,也是留送英年有志之士,自己并不想要。为怕落在坏人手里,所以留守不去,屡收不得,心已渐冷。本和我们商定,花家事完,合力同往发掘,不问到手与否,俱要离此他去,不再守候了。他空守了数年,你却无意得到,可知物各有主,事由数定,还他倒显作假,自是不必。

  老葛对于剑术虽也略知门径,但是道路不对,不能从他学习。昔年为峨眉、青城两派所灭的各异派旁门余孽,近来又思蠢动。这等珍奇灵异之剑,一个不会剑术的人带在身旁,不特引起他们窃夺之心,弄巧性命难保,所虑不为无见,但是此剑似知择主,老葛和你均极机智。就这二三日内,我传你初步功夫和收剑口诀,照此勤习,只要三月工夫,遇上事再多留神,不要骄狂自满,也就不致出错了。”

  说时,晓星已把剑抽出匣来。娄公明接到手内一看,宛如一泓清水,冷气侵肌,寒光四射,可鉴毛发,最奇是剑尖上还拖着一段芒尾,长蛇吐信一般伸缩不定,连声夸赞道:“好剑!好剑!这类神物真须积德虔修,始能保持长久,否则此时便得了我的传授,身剑合一,照样也要被人夺去,甚或身败名裂。你这黑娃小小年纪,满脸俱是精灵,聪明过于外露,偏会得到这旷世奇珍。如若不自警惕,从宽厚处存心接物,将来是福是祸正难说呢!”

  黑摩勒闻言,不禁凛然生了畏心,恭答:“弟子谨遵师命,此后必定力改前非,不敢胡来。”

  晓星携带黑摩勒多年,从小便看他长大,也因嫌他年小心志大,行事任性,锋芒过于外露。自己既爱他禀赋才力,又受乃师坐化以前重托,偏是素常亲切大甚,形迹脱略已惯,如在自己门下,不羁之马定难约束就范,所以一任力请哀求,不肯传他剑术,一心为他另觅严师。先因葛鹰对他看中,知道此老平日看似随便,法规至严,徒弟最是难当,意欲借此磨练,就便也可学习此老独门气功,为异日学剑之基。刚迫令拜师不久,不想机缘凑巧,得此奇珍异宝,同时,娄公明近年已声言不出山的人,也被马玄子强约了来,一见便将他看上。初意还恐黑摩勒心急,如欲舍了葛鹰往随公明,一言不合,只说出口便致两误。及听答话得体,尤其可嘉。向来心狂气做,从没向人认过错的,居然深知戒惧,自称前非,诚中形外,一点不似作伪讨好,故作谦辞。

  料是福至心灵,改了脾气,好生欢喜,便对公明道:“如论此子,秉赋聪明无不高人一等。只为幼遭孤露,身世可怜,他师父格外爱怜,才致养成一身傲气,性情又带偏激,必须多加磨硕始得成材。我素来懒散,又常在外游荡,随我磨练还可,造就直谈不到。惟恐误他前途,对不起老朋友。现得老葛与娄兄为师,少却好些心事。尤难得是此子天性尚厚,明知随了你去,有此好剑,不消两年便可学成剑术,他却感激老葛恩义,并不见异思迁。有老葛扎下根基,娄兄再传以心法,何患无成呢?”

  娄公明道:“我素重信义,如若忘本,多好资质我也不要了。”

  黑摩勒闻言方自惊幸,船头上又有人怪笑道:“老娄,徒弟收成了么?这黑小鬼太坏!他不要时,我也不想要了。”

  黑摩勒一听,正是师父七指神偷葛鹰。迎出一看,同来还有一个年约五十的老者,身材特别高大,竟比葛鹰还要高出两头,自己站在当地,只齐他的膝部,料是老辈中有名的长人湘江老渔袁檀,连忙跪倒行礼。袁檀含笑拉起,问了问名姓。葛鹰连理也不理,便同往舱中走进。黑摩勒知道葛鹰脾气,等众相见落座,笑嘻嘻凑近身旁,叫了一声“师父”。葛鹰见他又和往时一样亲热,把怪眼一翻道:“小猴儿,人家不要你,又找我来了吧?”

  马玄子道:“这个不要冤屈了他,他还想跟你学上三年愉儿,才到嵩山去呢!”

  晓星随把前事一说,葛鹰便没有言语。

  因天已不早,明日便去北山赴会,祖存周随引黑摩勒去至二、三两船拜见各位老前辈和各路人物。头船后舱原没有女客住处,一娘母女和诸老谈过一阵,邢飞鼠得信赶来拜见,便和晓星陪往后舱安置。一娘见后舱客室共有两间,女客只一十五岁的少女在内,见人起身为礼。晓星给双方引见,说是丐仙吕瑄十五年前收养的义女,原是人家弃婴,丐仙终年云游,不便携带,收留的地方恰在湖南桃源绿萝山畔,第二日便送去附近仙锐石渔仙寺隐居的女侠闻一声那里,托其代为抚养。令从己姓,取名吕不弃,十二三岁便在江湖上行道。因她和乃师一样行踪飘忽,来去如电,不可捉摸,穷凶极恶之徒只被她访查出了实迹,往往正在和人谈笑,趾高气扬,晃眼工夫便身首异处,刺客连个影子都见不到;人又生得长身玉立、美秀出尘,平日独往独行,难得与人亲近接谈,只管性情高洁,落落无侍,偏生着一副笑脸,面上常带喜容,人都称她为小龙女闪电儿,共只三两年工夫,便名满江湖。

  这次因随师父往湖北黄冈访看老侠莫全,闻说金华北山之会有丐仙在内,前来省亲,就便凑个热闹。因是素喜静坐,用功甚勤,不愿人前出面,自请住在头船后舱,除早晚两餐前出向诸老辈讨教外,不轻走出,连随丐仙同来的那些丐徒世兄弟,俱只到时匆匆见了一面,不曾再晤。

  一娘见她生得秀外慧中、英芒内蕴,比起阿婷只有刚柔冷温之分,资质不在以下,好生欢喜,拉着手夸赞了几句。猛想起来了半天还未见着丐仙,便问:“令尊何往,为何未见?”

  吕不弃答道:“家父同了一些世兄弟本另有住处,不在船上。本是常来头船与诸位老前辈聚谈,只为昨日司空叔引来江家世弟,索取家父昔年代人借去的一件前古异兽玄牦皮所制的衣服,此衣家父现寄存在另一好友所居山洞之中。本就算定此时归还原主,正欲往取,同时又算出敌人新近约到两个能手,而家师也恰在那友人家中,正是一举三得。本是独往,不知何人泄机,江世弟竟访问出自身来历姓名,行前向家师哭诉,必欲随往拜见。司空叔和诸老前辈因江世弟已知真情,自然多得些照应的好,也在旁劝说。家师无法,只得带他去了。”

  一娘闻言,想起前事大力感叹,便问晓星:“昨闻主公尚有一女,奉母江乡,就在近处居住,日内可能相见么?”

  晓星道:“大妹不说我还要说呢。明日事完,大妹踪迹已泄,虽不似朱氏母子三人有强敌窥伺,隐伏危机,日后也难免于多事。现在她母女寄住在我一一个好友家内。此友敬重世族,她母女又深居简出,外人决想不到。并还有一朋友,常年守在一旁,暗中照护。我和陶元曜兄也常来常往,定可无虑。大妹明日报仇之后,可对众声言投往云南云龙山去,暗中却由我接引,与她母女一起隐居,静俟时至,助她母于姊弟三人同寻老贼报仇,了却前人心愿,岂不是好?”

  一娘道:“来时我早有此意,因此地人多,适才在座诸老虽非外人,终恐无心泄露,所以未说。既然这样,再好没有。”

  说罢,晓星、邢飞鼠相继辞出。阿婷和吕不弃惺惺相惜,自是一见倾心,甚为投机。当夜各自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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