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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车卫笑对众人道:“你们看是如何、这厮任怎狡猾,如何能逃得过去?这厮比梁栋先来,用毒镖暗算人也是他起的意,可是逃起来一点也不义气,故意闪开,让我去追梁栋,他却反回来藏在近处,以为我决想不到他会回来,心思倒鬼。却不知三大爷更鬼,什么都想得到。要把谁看上,除他会飞,在三百里方圆以内,连毛都跑不了一根!我把梁栋治倒以后早赶回来,容他藏好,知道我们不走远他不敢逃。这可活该梁栋有了替代。又反回去把梁栋教好,拉了回来。我照例说一句算一句,梁栋要让这厮把他宰了,自是认命。就不这样,他已负伤,要点这厮不倒,只我一动手,他仍是得陪这厮回回老家。可见他这条命得来也非容易呢。”

  尹明闻言,知道仇人手黑,万难活命,心更刁毒,不比别人,可以破口大骂求一速死,一得罪更糟,不知要受多少活罪,照例连硬汉也都不容人做。还是自认晦气,口软一点,能免却死前活受便是幸事。想了又想,没奈何只得颤声哀告,先还作万一之想,苦求:“饶命!从此洗心革面,永脱绿林。”

  车卫只把腰间酒壶解下,咕嘟嘟一口接一口狂饮,也不答理。黑摩勒想往江船上去,见人已擒到,还不处治,心中不耐,又想开口,吃一娘止住。车卫等尹明把话说完,才笑道:“你主意想得倒好。可知我这老怪物已是年老成精,琉璃蛋一样。你稍微放个响屁,便知你是什么东西变的,素来软硬不吃,只看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如真个胆小怕死,和梁栋一样,也还有个商量。你分明知道我不能饶你,惟恐不给你好死,才假做脓包,求个痛快。这已是有心欺我,情理难容!再者你以前在山东道上,奸淫杀抢,无恶不作,适才暗放冷箭,尚可说是奉令行事,对于仇敌,本以能下手为强,不用客气,只不该用那下作毒药暗器而已。

  我先不知道你是谁,依我本心,略微做戒拉倒。及向梁栋问明你的姓名来历,想不到五年前想寻的人,会在此相遇。漫说你自行投到,便今晚不来,我知道你在哪里,也非寻去不可!在你心想,至多把条命交我就完了,却没算出我这人最讲‘公平情理’四字,也不想想,没投到老贼门下以前,害死了多少人?今日只拿一命相抵,天底下哪有这便宜的事!反正你到阎王那里也饶松不了。与其你死后去受,我们看不见,老以为上天无眼,心里有气,不如叫你稍微受点罪,既可使阎王少着急,还可使你交个朋友,兔我老怪物日后想起心烦。这不是现成人情么?哪怕你觉这样死法冤枉,做鬼再寻我呢!现在我们心先痛快,你留一个想头,不是好么?”

  尹明性暴心刁,本是口中告饶,心里咬牙咒骂,闻言知道好说仍是不行,老怪物必用毒手处置自己,反正难免,气往上撞,不由破口大骂起来。黑摩勒听他伤众,连一娘、阿婷也骂在其内,车卫仍不动手。心中愤怒,大喝:“你这猪狗!自作自受!车三老太爷为世除害,与别人什么相干?我先把你这厮狗嘴封了!”

  说罢纵身过去,手向尹明口边一捏,下巴便掉了下来。尹明又疼又急,瞪着一双凶眼怒视众人,似要冒火,只说不出一句话来。车卫将余酒饮完才笑嘻嘻地走过来道:“你这厮孽也造够了,今日你就多受一点。凭天理说,你也无什么不值之处。我本想当夜处置,无如他们都想到江船上会小耗子去,没有工夫看这新鲜玩意。想来想去,只有找你姓梁的伙伴把你送到老花婆那里住上些日,由她给你送终。你看如何?”

  尹明一听,不知又出什么点子,心中着急,只苦于说不出话来,暗忖:反正是死,只能活到花家把下巴捏好,就中了老怪物黑手无法求生,梁栋卖友求生的仇想来总可报复,正在忍痛胡想,车卫已把梁栋唤至面前,说道:“老花婆那里颇有两个会鬼画符的妖道。这厮虽吃你照我所教手法点倒,也许能够活命。今晚的事只他一人知道,你又须送他去,休说救活,一张嘴动手,你就成肉泥了。我哪能放了你,又令你往火坑里跳呢?人身五官四肢,各有一两条主持的经脉,送去以前,我先将他手、足、口、耳四处的主筋毁去,另外再给添点零碎,也够他受的了。”

  随说随走向尹明面前,二指往舌根底下一点,回手再向喉管捏了一下,往上一托。尹明任他做作,直恨不能咬他一口。先是口张不能合拢,干痛,后觉下巴已然合上,方欲开口咒骂,才知声音已失,用尽气力不吐只字。跟着车卫又向耳根和四肢各点了一两下,末了照背一拍,人便丢刀倒地,好似点穴法已解,只四肢绵软无力,不能转动。先还不知厉害,及至车卫教了梁栋一套说词,过来背他上路,这才觉出不动还不怎样,这一动,周身上下又酸又麻,随着梁栋走动,奇痛奇痒刺骨攻心。这罪孽真比刀山油锅千刀万剐还要难挨!有心想到中途哀求梁栋抛向江中得个痛快,无如疼得泪汗交流,偏说不出话来,只得任人摆布,背往花家去讫。

  蒲红终是年轻,笑问:“三大爷,这厮还能活么?”

  车卫道:“这厮全身主要经脉已断其六,休说背着走这一段,便是一张纸挨到身上也痛如刀割,连痛带痒,活受上三个对时,终于痛断心脉,口喷黑血而死。我生平照此处置恶人仅只两次,如非这厮罪恶大多,又曾害过我故人之子,也不会如此刻毒。此时便有仙丹服下去也活不成了。事情已完,你们自见小邢他们去,我酒葫芦尚在坟后,内中酒还不少。我要找地方一醉一倒了。”

  众人知他怪脾气,好在外贼也害不了他,一同恭礼作别,往邢飞鼠所居大船上赶去。

  经此耽延,天已半夜。因有新来助拳的高人,邢飞鼠等正在设宴接风款待。那船一共三只,俱是上下三层的头号大江船,所有老一辈的英雄俱在头一只船上,邢飞鼠和一班同辈朋友分住二、三两船。因是夜里已过,各老辈剑侠习于清静,席设邢飞鼠所居第三船上。那新来的高人名唤湘江老渔袁檀,司空晓星、老少年神医马玄子,还有峨眉派剑仙李镇川等七八人已在来时见过,因嫌人多,没到第三船上去,正在头船闲谈。众人听有生客,便没见邢飞鼠,径上头船。晓星等老辈剑侠多半与一娘相识,黑摩勒随在后面,等双方互叙寒暄、行礼落座之后,正想上前呈剑求教,诸老剑侠已然发觉黑摩勒身畔宝剑是个神物,大为惊奇。晓星首问:“此剑何来?”

  黑摩勒忙把剑摘下,连匣呈上,说了经过。

  晓星笑道:“此剑本名灵辰剑,是前古仙人所炼神物利器。日间三立还向在座诸位谈起,说他十年前闲游终南,发现深谷之中剑气上冲霄汉,跟踪发掘。彼时剑上有古仙人所留符偈,眼看到手,被它连匣化去。嗣照所飞方向寻找数年,不知下落,以为不是飞往海外或沉入水底,便是中途遇见行家乘机收去,已然断了念头。又隔一年,忽在金华北山重又发现剑气,二次根寻,居然在一个崖腹水窍之内寻到。想是物各有主,已然拿在手内,又被脱手飞去,只抢得一个剑匣。剑却化成一道长虹,由那崖腹中穿洞飞出。当时持了剑匣,由所穿涧底石穴追出。

  三立尽管行家,无如此剑威力大大,神妙无方,不到停歇敛光之时人不能近,终于被它飞上崖顶穿透在地,深深钻了下去。三立明知危险异常,心终不舍,料定剑必自行归匣。先回到原发现处将剑匣插好,外用石柱堵塞,以待飞回。又去崖顶守听,下面击石之声已住,犯险入探,才知下面竟有天生石窟,还有泉眼,只无出口,吃那剑给开通一洞,足供出入。剑已穿入崖腹原有井穴之中,其深莫测,便把里面收拾干净,又向朋友要了一道禁符,将剑匣藏处封闭。费尽心思守了数年,渐渐悟出此剑每月朔望或子或午,必在井穴中飞腾击刺,虽然威力神妙,裂石如粉,无如井穴大深,又被它自穿了无数洞穴,错综曲折,陷在里面便觅不到出路,每月朔望犯了性子,在内纵横上下,扎穿锥刺,在刺穿了不少洞眼,时辰一过,性子犯完,势子便衰,依然还原下落,终脱不出。

  三立为嫌洞中久居气闷,又在去花家的谷内辟一小洞居住,每月朔望往来守伺。近来又查出那剑误穿旁穴,以斜为直,山石坚厚,更难自拔,下手较易,便在洞眼上面设下长索,连探了两次,俱几乎遇险而出。本拟花家事完,约了我们同往收取,不料你竞无意而得。我为寻一口好剑,物色多年也未得到。三立任用了数年心力,结局却作成你,因是物各有主。但是这类神物持善择主,以后必须善自修持,努力从善,不做不狂,始能永久保有呢。”

  黑摩勒躬身答道:“弟子学力浅薄,怎配有此神物?并且祝三叔为了此剑已费多年心力,弟子无意巧得,怎可据为己有?意欲奉还与祝三叔呢。”

  马玄子笑道:“这类神物利器非可强求。日间三立已说此剑如此难得到手,恐非他应有之物,只为那里密逸贼巢,恐为恶人得去为害,不得不守在那里。你是后辈,又有出息,现既为你所得,焉有再取之理?”

  晓星也道:“还他无须,全仗自己能否善用而已。你屡欲学剑,未遇机缘,我又不愿传授,适才娄长老来,我为你引进,一说便有允意。恰巧你得此剑,岂非命中注定,致有这样巧事么?娄长老现在三船晤一老友,少时便来。”

  正说之间,面前微风飒然,人影一晃,现出一个矮子,见面便哈哈笑道:“我在三船,听说黑娃来了。我看看,他配当我徒弟不配?”

  说完,一回首看见黑摩勒,过去一把将手抓住,上下端详了两眼,笑道:“晓星说的黑娃就是你么?”

  马玄子在旁笑道:“老娄,你偌大年纪,怎还是改不了这一身猴相?老是跳蹦,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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