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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奚醒笑对葛鹰道:“这小鬼头顽皮透顶,你将来不好好管教,留心给你现世呢。”

  葛鹰把眼一瞪道:“没这种事!因为举动说话像我,才喜欢他呢。实告诉你,今天在酒馆才一见面,我就把他看中了意,便今晚盗不成功,我也收他做徒弟,不过不许再管这闲事罢了。”

  奚醒道:“你向来做事心口如一,小鬼头有什好处?你这样看重,连为他瞒心昧己都愿意呢?”

  葛鹰道:“你哪知道,樊老二这次的约我帮忙,本就是当时利用,没安好心。此宝目前只有我和寒山老尼能开取锤炼。因寒山老尼精干剑术,难请,人又正派,连我都不肯强夺好人东西,何况是她?又不相识,无法请教。此外还有一人也能勉强开炼,与樊老二倒是相好。这厮偏出了名的心黑,遇上便宜六亲不认。实在无法才找的我。起初怕我不来,一意苦缠,说得满好,等我答应,渐渐露出私心,意欲炼成之后,借着我曾说过,我非此宝主人,得后无此恒心功力去长日习练,如作防身,又用它不着,分得来也是留待有缘’这一番话,变方设计和我掉枪花,我已不大高兴。后来他往金华刘家捣鬼,我料他对我所说不实不尽,暗中跟去。一查考,才知那刘家父子为富不仁,俱是衣冠禽兽,勾通狗盗金鹏、白凤娃夫妻,想拿至亲虞某送礼,不想被隐居富春江边、化名苏半瓢的独叟吴尚看破,他和虞某新交至好,暗将狗盗图记摘去。狗子金庭玉本和他有仇,怂恿侯绍埋伏中途,老吴受了辣手暗算,不久身死。侯绍吃了目力不济的亏,误杀好友,悔恨已极,逼着狗盗夫妻从优埋葬。”

  “老吴隐居,原为抚一幼女,那情节也和侯绍伤他大同小异,误伤好友全家,意欲以此减孽补过,不想仍遭同样报应。他素称神算,不知怎的竟未算出狗盗夫妻为恐天门三老得信不肯甘休,来为老吴复仇,害怕都来不及,怎还敢来寻他义女的晦气?只恨事由刘家狗子而起,喊去责骂了一顿。都是你这酒鬼醉后胡说,被樊老二听去,知道此女已奉老吴遗命嫁给虞某,妆奁中藏有此宝。先把我约定,再去恐吓狗子,逼他写信,向虞某诈索强取。我素不肯欺压良善,何况又是故人给养女之物,当时便改了主意。只是心中奇怪,此宝另有主人,与我还是旧交,后来为人所害夺去。

  我因双方都是朋友,死者全家丧尽,没有后人,无从暗助为力,心虽不忿,未便出头。为防他请我开石取宝,特命人寻我几次,俱都未去。闻他得宝以后,无处寻找良工,我又坚决不去,迟延至今,已有多年不曾听人提说,怎么无缘无故到了老吴手里?想借便看看真假,故意叫樊老二先来,另约地点相见。不料侯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早探明他的行径,埋伏在彼,给樊老二吃了一点苦头,当时丢丑。我原意由樊老二自去胡闹,我自往街上买醉,等他将宝取来,看出是假,奚落他一场;如若是真,再绕着弯,原封送回。才端起酒杯,便与小鬼相遇。”

  葛鹰滔滔不绝,正往下说得起劲。忽听一声“师父”,黑摩勒已在庙墙头上现身,晃眼纵落,笑嘻嘻跑来,手里拿的正是那把铁扇子,连去带来,共总不过吃顿饭的工夫。这一来,休说小妹看了惊异,连葛鹰也都万想不到会盗得如此神速,鹞眼圆瞪,未及发话,醉鬼奚醒已先笑道:“老头,你终算有眼力,先收他做了徒弟,顶多叫人说是青出于蓝,不致再有别的笑话。要不的话,你那神偷的好招牌今夜就算倒了。”

  葛鹰道:“放屁!除开樊老二甘心送上,这里头必还有别的隐情。凭小鬼一人,看他那么机警聪明,不是没望,决没这么容易。你当樊老二是好吃的么?”

  黑摩勒暗忖:“这老头果然厉害,师叔再三劝我拜他为师,倒是不算冤枉。这事必须如此答法,才没褒贬。”

  便笑答道:“师父不必追问,刚才我不说么,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做贼不是什么体面事,纸老虎戳穿,一钱不值。不管我是怎么偷来的,反正我从樊老二腰间亲手解下就算成功,不信你找樊老二间去。定要追问详情,法不传六耳,没人时再说好了。”

  葛鹰一听黑摩勒竟由樊老二身畔亲手解下,知无虚假,又是喜欢,又是惊奇。何、奚二人原知司空晓星暗中相助,先未觉异,及听这种说法,也是暗中惊赞不已。

  葛鹰刚夸了一句:“好徒弟,你真行!”

  忽见庙墙上又是人影一晃,随听怒喝:“畜生小贼,快纳命来!”

  声随人到,箭一般直向黑摩勒立处扑来,隔老远便将双手伸出,带起虎虎风声,眼看抓到。小妹见来人正是樊秋,两下相隔十来丈,一纵即至,纵时用“飞鹰攫兔”的身法,身子往下一矮,足蹬庙墙,头前脚后,双手微拳,临快到达,倏地掌心向外,左右平分,由外转内画一圆圈,收向前胸,将力运足,再化成“神龙探爪”之势,向前发出。这等极恶毒的掌法,非内外功到了上乘地步不能施为,看神气,真力已用了足够九成,常人挨着一点固然筋断骨折,万无生理,便被那掌风击中,轻则身受重伤成为残废,重则也必震伤内腑,也难幸免。不是深仇宿恨,急怒攻心,怎会下此毒手?樊秋一面情急拼命,黑摩勒竟似没怎在意。暗道“不好”,刚想施展暗器,何异在旁已有觉察,忙使眼色止住。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妹同仇敌忾、心念微动这瞬息之间,猛听葛鹰厉声喝道:“樊老二!真正不要面孔么?”

  同时又是一个声随人起。这次却是改进为退,葛鹰双手迎头往外一推。樊秋扑近黑摩勒头上尚有数尺高远,脚还没有沾地,竟在半悬中倒震出去三丈来远,落于就地,怒气冲冲指着老少二人喝骂道:“这事我不认输!扇子还我,叫这小贼畜生二次再偷,输了,我从此不在人前出面。如若不然,任你老馋鬼怎么护犊,我也取他狗命!”

  葛鹰本觉黑摩勒盗得太易必有原因,笑道:“天底下也有你这样厚脸皮的人,且把你那篇歪理说出来我听一听,当着众人,只讲得通也行。难得你这个年纪,多少也有过一点名头,输了赖账,还用辣手伤人,真正混账透顶!”

  樊秋怒道:“老馋鬼,少要口里不干不净!你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本来不值和你多说,你问小鬼,他可恶不?”

  黑摩勒笑嘻嘻道:“你还好意思说哩!我和你有什客气头,反正破扇于是我亲自由你腰带上解下来,并没假手他人,你也亲眼看见。再想抵赖,一则情理上讲不过去,二则我也没有这多工夫和无赖纠缠。亏你先前还说,让我找帮手,只盗去就算数,怎又厚脸抵赖起来?实告诉你,今晚认输一走,是你便宜,我那帮手本领比我胜强十倍,如要和他较量,你再饶上十个,也是白送!破扇于是你一生招牌,先说的话算数,你就认输拿走;此时不拿,我要它无用,明早就当路拾交官了。”

  樊秋怒火头上,一出来便把话说错,答不出个理来,自己纵横江湖数十年,何曾受过这等奚落?闻言不禁羞恼成怒,暴喝一声,又要扑上。葛鹰早听出樊秋虽吃了冤枉亏,扇子确是黑摩勒亲手盗下,见他话答不出,又想伤人,如何能容?立即乘机变脸,把双鹞眼一瞪,厉声喝道:“樊老二,且莫妄动!先前我原说,他盗来扇子,我才收他为徒。彼时只做中人,两下均无偏袒。他进庙以前,说是一进去便手到拿来,我还不信。谁知果然如此容易。他便假手于人,你也不能不算,何况亲手自取。他既成功,便是我的徒弟,打算欺他,从此休想!你如不服,来来来!你有什么本领,只管和我施展好了。”

  樊秋气得把牙一挫道:“小鬼畜生欺人大甚!我不杀他,情理难容!你这老贼,虽狗往里咬,但此次是我约来,如若和你动手,显我量小。我错把疯狗当人用,只好自认眼瞎。老贼不必逞能,暂时我先让你一步,明早离开此地,再如相遇便是仇敌,我自会寻你这老贼小贼一齐算账。我失陪了!”

  说罢,怒气冲冲转身就走。黑摩勒知他敌不过葛鹰自找台阶,高喊道:“樊老英雄慢走一步!你这把仗它成名的铁扇子还没带去呢!放在这里没人照管,被别人拾去,我们不赔啊!”

  樊秋只做不听见,头也未回,竟自走去。

  葛鹰道:“他已气得够受的了。你这小娃家怎如此尖酸刻薄,一丝不让?”

  黑摩勒道:“我一点也不刻薄,不然,方才就要他命了。凭他那点本领就想欺人,还差得远呢。谁还怕他不成?”

  葛鹰道:“樊老二比我虽差一筹,目前也没几个能占他的上风。据你说,好似当面亲手解下,难道他是死人么?”

  黑摩勒道:“没对你老人家说,法不传六耳么?拜师之后,没人时自会对你老人家实说,忙什么?”

  葛鹰笑骂了一句:“淘气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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