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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晓星笑道:“姜贤侄女莫挑眼。我因世上俗礼太多,弄不清楚。吉日良辰,新夫妇都离房他出,恐有什么禁忌,故此只教贤侄一人前来。我教他,他再教你,不是一样?既然如此好学,东西给你们看过,暂放这里,先各回房,三更后一同来吧。”

  随说,伸手衣内,由腰间取出两件软兵器,两手分持,微微一抖,铮铮两声,立时挺直。

  何璟夫妻见那兵器长约三尺二寸,共是七节,每一节一寸半宽、四五寸长、寸许来厚,首节直柄,是个上有锋棱、七八寸大的钢环,环上横着一个比环略大月牙,另一柄没有月牙,环上却有二十四个寸许长的芒角,精光湛湛,锋利非常,通体都有机簧连接。不用时可以化成一条铁环带束在腰间,用起来能刚能柔,运用随心,不禁喜出望外,忙又拜谢。何异知是大鬥和尚的七星日月环,适听凶僧死在晓星手内,本想询问此环下落,不料会落在爱子手内。晓星身材瘦小,又只穿件单蓝布衫,围着这么两件易现棱角的兵器,来了半日,竟未看出,又是惊喜,又是佩服,称谢不已。尧民等遇盗时,相隔战场尚远,只觉凶僧所用兵器精光闪闪,上下翻飞,不是寻常刀剑,并未看清,这时近前看了,也都惊赞不置。晓星却是冷冷的对小夫妻道:“你们想必尚有许多礼节,先回房吧,三更人静,再来好了。”

  两小夫妻只得放下铁环,分别拜辞而去。

  何异问凶僧飞钹下落,晓星道:“当时在场人多,除甘老头子自觉不好看相,抱了伊商尸首先走外,下剩还有六七位,每人取上两三面,都分散了。”

  何异道:“此钹聚五金之精,千锤百炼而成,能砍断好几层铁甲,端的人间少有的利器。休说全得,只要有三四面,加上精钢,找一个铸刀剑的极好工匠,重新化炼鼓铸,打成刀剑,足可吹毛削铁。贼秃是你杀死,怎不取他几面?”

  晓星道:“那十三面飞钹俱是彭谦、康成二人打落。人家把贼秃追到林边,我乘机纵出,将贼秃一掌打伤,本心连日月环都不想要,还是我师侄黑摩勒想捡便宜。因他素来逞能自恃,留在身边不问能否使用,早晚必有一场大争端,想起以前曾经答应过令郎,徒弟未收,早晚送他一点东西。老着脸皮,许了小黑一点愿心,强要过来,怎好意思再分一份?我这些年来,虽然老想物色一口宝剑,如用这类东西化炼打造,却不合我的用呢。”

  何异道:“干、莫之类神物异珍,世上能得几口?照你这样胃口,慢恐再过些年,也难如愿吧?”

  晓星答道:“那也不能一定,心坚意诚,神物自能求主,早晚终会遇上,你自听我好音吧。”

  何异又代爱子探问练那日月双环之法,晓星一一告知,只嘱:“这类功夫须要循序渐进,不可任性求速,须知大鬥和尚内外功均臻上乘地步,练此数十年,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我虽另一手法,与大同不同,年轻人多好胜,还是稳一点,慢慢加功,免有不到之处弄巧成拙,尤忌资禀功力不够妄用双环,遇见能手,易现破绽。”

  何异与晓星虽门路不同,武术一道终是行家,自然一说便透,全部记下。

  宾主五人又略谈了片时,何异早命人来,照晓星意思将客榻安好。中间张福只进来回了一次话。尧民见主家已有精洁铺陈,小童伺应,灵敏周到,便命退去。何异见夜已深,请客安歇。尧民等知主人已累了一整天,明日还要饯别,无法辞谢,如若早起,定累他不能安睡。好在离家已近,多耽搁半日一样赶到,临时变计,说明日过午方走,少时还与晓星对榻夜话,恐起不早,务请主人不必早临。晓星笑道:“这两三天正是他作牛马的日子,啰里啰嗦好些礼节,便没我们,他能睡得早么?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自为儿子高兴,用不着承他空头人情,还是一早起身,早到永康的好。”

  何异笑道:“我正嫌礼节不诚,挽留不住佳客,难得虞老先生说多留半日,使我稍伸地主之谊,稍得快聚。你不代我留客,反倒强劝客走么?”

  晓星道:“他三位什么时走均可,反正我一天亮非走不可,你那令郎贤媳都等急了,还不快些进去?”

  何异又向三人叮咛:“莫听晓星之言,务必再聚半日,他爱走,走他的好了。”

  三人话已说出,自然诺诺连声。何异辞出,三人便问晓星:“是否真个先行?”

  晓星说:“自己有事,一早必走,就同起身,也不同路,你们只管后走,行抵永康,自会赶来相见。”

  三人知他行踪飘倏,形迹脱略,也就不再深问,因新人夫妇尚等学武,各自就卧。

  一会便闻窗外有人低唤“师父”,晓星取了日月双环开门出去与来人见面,听口音,果然新妇也同到来,双方略说几句,语声颇低。良夫静心细听,好似晓星嘱咐新夫妇不许前往永康寻找,免生是非,跟着便听日月双环舞风之声,已在传授武艺,暗忖何异谈吐风雅,不似出身绿林一流人物,今日相见,已成知交,以后当然不免来往,乃子人虽英俊,也还端重,怎会生出事来?晓星不令前去,好生难解。途中疲乏,略听一会,也随尧民、新民相继入睡。

  次早三人醒来,红日满窗,天已不早,一看晓星榻上空空,被盖并未翻动,好像昨晚教完武艺便即起身,连枕头也未沾的神气。二童侍侧,一见客醒,忙去打水,捧进面盆。三人起身洗漱,问锄烟:“可知晓星何时走的?”

  锄烟答说:“昨晚传授武艺,主人不许旁观,客睡即去。天快亮时来此侍候,那一位客人已不在此了。”

  正问答问,何异忽然走来,进门笑道:“晓星真是怪人,他的事情也真多,平生竟极少安宁时候。昨晚我再三挽留,依旧非走不可,他说此番去到虞公府上,许能住些日,不过请三位不要拿他当客,一任他孤云野鹤、自去自来才好。”

  尧民道:“晓星今之奇士,我等知他脱略形迹,当然不以世俗款客之礼相待,何兄向平之愿已了,山居想多清暇,难得晓星也下榻舍间,良友相聚,人生乐事,何妨日内在临,共图平原之聚呢?”

  何异道:“便虞公不邀,老朽也有永康之行,只目前还有一些琐事,不消十日便可办妥,彼时必定专程拜访,谋一快聚呢。”

  四人闲谈了一阵,下人摆上饯行酒宴。菜肴不甚多,却比昨日还要精美。尧民席终稍坐,即行辞谢,新郎夫妇也赶来拜送。何异父子直送出村外,双方才殷勤订了后会而别。

  一行加急赶路,行抵永康,天已昏黑。离家还有二十来里,忽见一伙人各持灯笼火把,对面赶来,近前一看,俱是家中子侄下人,因知尧民当晚到家,特来迎接,尧民还当晓星送信,问怎知道,长子虞庶答说:

  “前者家眷平安抵家,因接父亲福建来信,说尚有耽搁,归期未定,以为暂时不会起身。昨日全家商议,久未接信,正要专人入闽探望,今日午后忽然来了数十名壮汉,挑着四十坛好酒、四十坛山泉,另外四瓷瓶好茶叶,说父亲已在途中,当晚准可到家,茶酒山泉乃一好友所赠,赶先送来。放下礼物,讨了名帖,便蜂拥而去,脚力酒钱一文不要,人都一色蓝布短衣裤,足登草鞋,说话神气却又不像脚夫乡夫。问他何人所赠,他说父亲着一姓张的管家所雇,别的一概不知。走得更是飞快,晃眼出村,便没了影。事后越想越觉可疑,无奈人已走远,追赶不上,姑且照他所说,沿路接来,果然接到。莫非父亲还不知此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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