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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小孩应了声,回身自去。

  来人随道:“小弟凌风,就在诸位避雨的破庙后偏殿中居住,今早偶因急事出门,恰值小徒前村有事,不在庙内。我因那庙以前闹过鬼,附近居民无人敢进,愚师徒住了两年,怎么开说,他们终是胆小,地又僻静,向无人迹,萧斋素寒,也不值梁上君子一顾,以为小徒一会即要赶回,只将房门虚掩而去。谁知小徒遇见一位小友,贪玩忘归,忽然天降大雨,又多耽误了一会,路上遇见阁下一行人等似往庙内走出,回去一看,前殿遗有马粪火炉,屋外石桩阶檐窗下俱有泥印,室内也留有一人足迹,连案上书信都似有人翻过。他那小友也随后赶到,年轻喜事,以为借人地方避雨原属无妨,即便寻觅庙内有无主人,想借讨点食用之物,人内访问,均在情理之中,似此隔室窥探已觉欠通,何况擅自开门深入人家卧室?若非盗贼,未免说不下去,非将来人寻回,间个明白不可。”

  “其实那位小友原是另有用意,特地要他来和阁下开这玩笑,并还对小徒说,阁下等会武的共是三人,他在前途见过。那两位人甚忠厚,决不会作此事,定是阁下所为无疑。小徒因归途曾见有三位戴油笠的骑马壮士,他却说只阁下一人喜戴油笠,本认不清,他又将容貌衣着和马的颜色一齐说出。小徒年幼无知,被那位小友几句话激动,立时追了下来。那位小友本领比小徒胜强得多,但他初学‘白鹭踏波’,用双竹代走,行走不快,此来又没带得换洗衣履,嫌水泥太多,没有跟来。

  又隔一会,小弟回庙,方觉室内有人来过,他才笑说了经过。我知小徒顽劣,虽经常时训诫不许伤人,一则恐他情急惹事,二则他那一点微未技能,岂是高明人的对手?不问如何,终是不好。手边有事,都没顾得办,连忙赶到。我知阁下已是江湖上知名之士,这等顽童,胜之不武,如非苦苦纠缠,决不会与他一般见识。无庸深说,我已令其回庙,少时定治以不奉师命、擅出多事之罪,请阁下上马吧。”

  卢堃入庙避雨,当时忙着烘衣,不特未曾深入,连后面有无殿房,什么形相,都不知道,平白和小孩纠缠了好一会,弄得周身泥污水湿,话已说过,事情终是自己人做的,不便改口再说别的,来人气度神情均非易与,小徒如此,乃师可知,只得强忍忿恨,敷衍了两句。对方说话虽然不亢不卑,语中带刺,总算人还客气,直到作别上马,方始往回路走去。

  卢堃觅路前行,先就崖旁雨后新瀑略去身上泥污,那顶油笠污秽狼藉,已无法再要,正越想前事越有气,忽又想起,路上水泥如此之多,来时至少也要经过十几处泥坑水地,深都过人,短处尚可从跃,长的地方,势非踏水而过不可,这人鞋帮上没一点泥污,那是怎么走了来的?回头一看,就这盏茶不到的工夫,人已不知去向。来路甚直,可以看出老远,一边傍着危崖削壁,最低也六七丈高,下一边又是苇坑洼地,野草高过人肩,里面水泥更深,不能通行。直似遇见神怪,晃眼无踪,好生惊讶。

  等跑过山角,玉麟业已得信,纵马来援。听他说完前事,暗忖这人行径奇怪,卢整真个粗心,对方既知自己姓名,怎不探问他的来历,就此错过?见他余怒未消,劝慰了几句,一同上路。到了浦城,没有进去,只在城外觅地打尖,悄将前事告诉良夫诸人。都觉这师徒二人必与自己这一面有点关联。看他杀死二贼,又将人头带回,外人窥知他的机密也毫不计较。所说小友,指名唆使和卢望开玩笑,也颇像是黑衣摩勒行径。纵非有心助己,也必与泥中人同仇敌忾。

  盗党平添强敌,而且一见面便伤了他两个能手,多此意外之助,自然是好。只不过此人手狠,不似泥中人稳健周密,盗党靠山正在当权,将来难保不有遗患。这一来,反倒添了心事。最好不理,早日过省,方保平安。无奈关山难越,路又阻雨,今晚能否到达白茅镇还说不定。玉麟更因卢堃连遭幼童戏侮,不问居心如何,总觉镖师面子难堪,加了愁烦,一面暗中叮嘱卢、周二人,小心谨慎,忍耐为高,有什过节,俱等交镖之后再说,千万保持镖行名誉,不可即时计较;一面给众舆夫重加犒劳,催促赶路。

  打完了尖,匆匆起程。尚幸前途地势较高,又多石路,积潦甚少。只是一过浦城,便入乱山之中,山高谷深,几于步步险阻。相隔仙霞,本不算远,无如蹊径弯环,盘旋上下,行路甚是艰难。等赶到鱼鹰嘴附近一个山坡上面,短短一段路程,闹得舆马皆疲,轿夫们俱都停肩休歇。玉麟见那经行之处,四外山岭杂沓,危壁如斩,竹茎参天,森森蔽日,驿路恰走山坡上面,坡下三条岔道,右通都天王庙,丛林深处微露红墙一角,山麓人家,三五隐现,相隔约在半里以外;中间峡谷幽深,悬崖之上微有一线樵径,素少人行,料难绕越;左边一条,回环出没于山谷林野之间,看去也不甚好走。

  和周平一计仪,说:“这三条路,除走右面,经都天王庙侧走过一条大峡谷,那是由闽入浙的官驿正路外,中路谷径狭险,舆马不能通行,只左路可到自茅镇,但须多绕十来里路。现因众人踊跃争先无什休歇,山北雨降甚少不碍跋涉,多赶出一段路来,如今日头刚偏西不久,如走左路,真要卖力急赶,趁着月色也可赶到,不过到时天就入夜得多了。”

  玉麟一想,此地敌人路熟,高山又多,居高临下,多远也看得见,如真发难,走哪条路也遭堵截,人马已疲,何苦还绕远路?还是装作不觉意,给他硬闯的对。仍命周平前导,与马并行,一个紧接一个,便到厌处,至多改作单行,不许调开。

  往右走未半里,行经崖上,周平匹马前行,见前面谷径虽宽,形势非常险恶。右侧不远,悬崖之下,黑压压大片树林。适见庙字人家田畴,俱藏在其内,近前反一点也看不见,只闻隐隐大吠之声。想起黑衣摩勒别时嘱咐,回顾后面舆马尚还未到,如有敌人,必定隐藏林内向外偷观。方自勒马缓行,心中踌躇,忽从左边断崖上面飞落一物,周平手疾眼快,接住一看,乃是一枚石卵,用刀尖划着:“速领原队,崖后有道,可通前路,切切无误。”

  刻画零乱,几难辨认。回顾崖顶甚高,不见一人。知有原故,连忙回马迎上大队。

  玉麟看那石卵,字迹不整,不似大人所书。日已偏西,山径荒凉,措施稍一不慎,难免疏虞,舆夫又说官道之外并无路径,只有适才坡上可以改道。恐中诱敌之计,误入埋伏。本想见怪不怪,由他自去,真要遇上就打。周平受过黑衣摩勒指点,力说:“那地方形势已甚险恶,敌人如有埋伏,用不着再改地方,此石必是自己人所为。反正打了遇敌主意,不如暂缓前行,我往崖左探道,看看到底人马能否通行,再定方向。”

  玉麟首肯。周平绕向崖左一看,乃是大片苇塘洼地,细视水光隐隐,除了两边苇塘,当中还弯弯曲曲夹着丈许宽一条野草,蜿蜒到了前面,被山挡住。草长甚长,与苇相混,如非定睛注视,决难看出。上下相隔,少说也有两丈之高。暗忖这里三十年来,曾经好几次地震,陵谷变迁,官道屡经改易,莫非那是昔年故道不成?想到这里,找了一个斜坡,飞驰下去。才走了三五丈远,果然所料不差,不但两边苇塘,当中有道,而且路侧草里还有屋舍遗址,分明旧官路经了地震,山洪暴发,成为泽国,年久水涸,逐渐出现。心中大喜,忙向上面挥手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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