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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到了冬天,我因事往寻两位师姊,这两人虽是师父嫡传弟子,本领却和我差不多,庙在山东曹州。金贼疑心我藏在她们庙内,已往寻了好几次,如非恐我生出反感,早就翻脸,暗命同党守伺庙侧。我因久别往访,并不知道你父早听人说金贼对我生心,志在必得,执意送我同往,推辞不允,只得同行,离家才数百里,便被贼党发现踪迹。始而我还大意,年轻任性,以为你父也是能手,二人同行,就有什事也易打发,后来风声越紧,贼也遇见好几次,全仗你父智勇双全,沿途相机应付,才免于难。

  “好容易赶到曹州白云庵,刚与两位师姊见面,金贼便率同党寻上门来。我问出前情,知躲不过,一时负气出见,问他寻我何为。金贼居然当众声言,爱我非只一日,如允嫁他便罢,否则便要和我同死。我怒极责问,说他人面兽心,家有妻子,以前也是爱好为婚,如何生此邪念?此贼不知怎的昏心错想,当时冷笑而去,你父看出他行时满面凶煞之气,决不会对我死心,必是另有凶谋,催我师姊妹三人同往湖南姑父衙中暂避。师姊既不肯离庙他去,我又恃强,心想以前孤身独行,往来大江南北,从未受过人欺,何况还有三个好帮手,怕他何来?在庙中住了些日,迟疑不决。

  这日天下大雪,夜来雪住,你父又在苦口相劝。说完,金贼忽由房上跳下,一见面,便由包袱中抖出一个人头。原来此贼疑我不愿作妾,竟将他发妻杀死。我见这类禽兽固是气极,大师姊激于义愤,又恨此贼污秽禅门静地,几句话不合便动了手。这时,外间和房上均埋伏有不少贼党,个个厉害,本来众寡不敌。金贼准备善说不行,立发号令夹攻,将我擒走,强迫为婚。最厉害是贼党有两人均会剑术,内中一贼并还练有子母连环套网,对敌擒人向无虚发。本来我非败不可,仗着你父机警多谋,从未与金贼对过面,当晚又先听出房上有人,不等纵落,和我打一手势,便先避入里间房内,乘大师姊与贼动手之际,去在后房将墙开了一洞。金贼素性好强,见只一人与他动手,暂时还不好意思招集同党。

  你父开好壁洞之后,乘着双方院中动手之际,由右禅房内招手。我已听出金贼口发狂言,并非虚语,心正愁急,以为你父有什主意,假说往取兵器,进房询问。你父急道:‘你真糊涂!照今日来贼形势,再加我们四人也非其敌,何苦白送!金贼志在得你,你如逃走,为留异日相见之地,二位师姊或可活命。否则凶多吉少,玉石俱焚。不如乘着雪后天阴,我和你暂且逃走,然后声东击西,引他往相反路上追赶,比较要好得多。’我本担心身落贼手,二位师姊听出对方所约能手,出名厉害,又想起师父所留遗偈,知道不妙,当观战时,二师姊早催我快逃,说她二人年已七旬,能活几时,你如为贼擒去,却是师门大辱。几次催我速逃,免落敌手。你父再一苦劝,只得随同逃走。庙中地势,金贼早就探明,知道前后门和墙上均有贼党埋伏,插翅难逃,没料到我们会破壁而出。

  你父手巧力大,洞开甚快,大只尺许,毫无声响,主意打定,立由壁洞中逃出,回手又将先准备好的一个小立柜轻轻掩住洞口,隔壁是一大家祠堂,墙外恰是停灵枢的所在,过去便各藏在人家寄存的空棺之内。金贼打了好一会,见我不再出现,心中生疑,招呼同党下来分敌二位师姊,自往房中察看,见后窗户大开,用火一照,窗外是一菜园,大雪之后,地上现有两行男女脚印,一通后园门,一通西墙,只有去迹,并无回印,不知你父自金贼日前走后,心中忧急,早察看好了地势,暗中布置好些逃走道路,见下大雪,忽然心动,无意中下此一着闲棋,不料贼党果在当晚前来。金贼误以为我由窗外逃走,又见有男子同行,越发妒愤,喝问埋伏的人,均说未见人影。

  庵后这些贼党又多庸手,吃他骂了几句,立率同党四出穷追,做梦也没想到,人还在隔壁祠堂空棺之内。两师姊,一个已为金贼钢镖打中左肩,一个又被贼党围困,本是奇险,金贼这一追人,同党全被喊去,才得负伤保命。金贼也是吃了狡诈的亏,断定逃人不会回来,一味穷追,也未再寻师姊晦气。

  “天明之后,你父和我又悄悄赶回庵去,告知两师姊应付之法,索性守在庵中,金贼必想留此两人,以便异日寻找线索,查探我的踪迹,并令将墙砖补好,掩去痕迹,无事时,便照所教的话谈话咒骂,故意任其听去。匆匆要了些食物,仍回隔壁棺中藏起。那藏棺之所停满灵枢寿材,甚是宽大,常年锁闭尘封,即便金贼寻来,也决看不出入在里面。我和你父共此患难,日夜一起厮守。他出身富家,几时受过这等大罪?虽幸他想得周到,饮食衣物无一遗漏,日处暗室之中,白天他怕我烦闷,只管温言劝慰,从无一句不庄重的话出口,连在棺中睡了七日夜。

  我虽自命侠女,平日豪爽大方,女孩儿家终有避人的事,不知怎的,对于你父格外害羞。他总是体贴我的心意,每遇有事,他必困入棺内预先躲起,连经多日,不特毫无倦容,对我反更体贴敬重。人非木石,我已感动了。第八天半夜间,二师姊忽然越墙而来,由窗眼里塞进一信,用千里火筒一照,得知金贼日前深夜来探,恰值二位师姊正照你父所说,埋怨我引鬼入室,并说同行男子乃我同门师叔铁钵禅师老友,已将我送往黄山投一姓江姊妹,金贼后又命人来探了三次,得知大师姊已定昨日起身,往黄山寻我商计报仇之事,这才信以为真。

  昨日有一老友来访,说起途中曾遇金贼率人追踪,并还听说,金贼知道我与狄家往来亲密、一住多日之事,为了你父好交,江湖上颇有声气,金贼也曾见过数次。金贼由疑生妒,说同行男子十分可疑,只查出嫁与狄某,不将他夫妻碎尸万段,誓不为人,已然命人去往杭州打听等语。你父一听,立时和我商计,说北京有一好友是个大商家,忠实可靠,令持他的书信,换了衣装连夜上路,他独自赶回家去,事完立即赶回北京相见,再打主意。

  “我夫妻分手,南北分驰,他在途中买到一匹好马,造些假信礼物带上,连夜奔驰,故意现些形迹在贼党眼里,假说由京访友初回,贼党暗中尾随窥探了数日,毫无可疑之状,再偷看他书信内有一封竟是在京向人求婚,已蒙女家答应的回信,忙去报告。金贼特在途中相待,向你父盘问,与我如何相识,你父竟将前半养病的事直言无隐,说:‘此女武功美貌均是上等,一则她守贞不字,不便存此妄想,再则又有挟惠之嫌,虽然常来我家,只与家姊同榻,相见时少,此时也许尚在我家,如有什事往见,不妨同往一叙。’金贼见他词色从容,又带着北京土产,不知是在途中向出京客人用重金换来,疑念全消,谈得反倒投机,自去黄山寻我,一面分人尾随,看我是否回了狄家。

  幸而你父早有防备,我来往狄家均在夜间,内宅与外隔绝,行时又是分头上路,不曾同行,为免贼党疑心,进门便问下人:‘聂小姐可曾在家?’下人答道:‘主人走后,聂小姐不久他去,因由后园往来,不知以后来过没有,这几日却是未见。’事有凑巧,你姑母乃前房婆婆所生,年已衰老,正染时疫,到家不几天便自身死。你父推说往北京娶亲,把家中金银和贵重物品全数分交妥人送往北京,把田产暗派近亲族人,约定走后二年,再由族长照单分配,次早便骑快马,带了大批聘物晓夜起程,到了北京,已先有人租好了房子,全照举办喜事神气,半夜里寻到友家与我相见,仍令暂避,自往甘肃暗中置下田业,一面和好友商计,故意改缓婚期,一面每日挟妓饮酒,外表像个花花公子,实则毫无沾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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