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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射猎是大人的玩意。”徐廷封盯问皇帝:“听说铁御史陆迁最近上了一道奏章,皇上看过了没有。”

  那边的太监小德禄眼瞳中立时露出了紧张的神色,皇帝有意无意以忆兰挡开小德禄的视线,冷冷瞟了徐廷封一眼,漫不经意的回答:“那一个有兴趣看这种东西,让刘瑾处理好了。”

  徐廷封鉴貌辨色,如何不明白,淡笑道:“不少人都将这件事挂在口上──”

  “管他们那许多,明天早上,看你的箭快还是我的。”皇帝语重心长。

  人在马上,皇帝非独神采飞扬。而且显得活力充沛,他跨下的绝无疑问是万中选一的骏马,但他的骑术只有令这匹骏马更增添光采。

  马行如龙,人亦是人中之龙,那份气势,就是徐廷封亦自愧不如。

  猎场中并无猛兽,只有鹿兔之类并无攻击性的动物,皇帝在没有多大选择的余地下,一向都是喜欢猎射奔鹿,那最低限度还能够得到一份追逐的刺激。

  这一点顾命大臣当然不能够阻止,他们阻止皇帝冒险,总不能够连一点快感也不给皇帝。

  而尽管猎场如此安全,随同皇帝射猎的锦衣卫仍然数以百计,分开左右,遥遥保护,这也是皇帝的气派。

  小德禄这个贴身太监当然紧随着,可是射猎一开始,便逐渐被皇帝与徐廷封抛离,但坐骑与骑术都有一段距离,皇帝与徐廷封却双双追着一只奔鹿,弯弓搭前,喝叱连声,催骑如飞。

  他们的箭几乎同时离弦,疾如流星,正中鹿身,鹿负痛奔走更快,两骑也追得更急,眨眼间便已将小德禄抛飞不见。

  伤鹿急奔了一阵终于倒毙草丛中,皇帝与徐廷封亦在死鹿旁双双将坐骑勒停,齐皆收住了笑声笑脸。

  “廷封,你可知昨天差一点闯祸?”皇帝的语声也变得深沉。

  “铁御使奏章一事?”

  “奏章已落在刘瑾手上。”皇帝叹息:“刘瑾在我身旁也已安排了细作,你我以后说话得小心了。”

  “是小德禄?”

  “不错──”皇帝目光一寒:“刘瑾安排这个奴才也可谓费尽了心思。”

  “这个人也实在太过份了,近日招兵买马,东西两厂势力大增,两厂以外又私设内厂,滥用私刑,朝中人人自危,若是再不加以控制,只怕一发不可收拾。”

  “如何控制?”皇帝苦笑:“他今日位极人臣,跋扈横行。肆无忌惮,我当然要负绝大的责任。”

  “这些──”“经已成为事实,现在说来也没用,看他自号九千岁亦可见他的野心,廷封,只看你了。”

  “皇上放心。”徐廷封只有这样说。

  “我若是真的能够放心就好了。”

  “铁御史──”

  “我怕亦无能为力。”皇帝有些悲哀:“希望他真的是铁打的。”目光一转,突然放声大笑。

  徐廷封不用看也知道小德禄已追上来了,那剎那,不由亦有一种悲哀的感觉。

  可是他仍然笑得出来,而且笑得很豪放,只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够掩饰一切。

  铁御使陆迁当然不是铁打的,他赤胆忠肝,嫉恶如仇,敢言敢为,所以被称为铁御使,读书人出身,并无学过什么十三太保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横练功夫护体,血肉之躯,这时候已然在英武门外被廷杖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两旁两列太监都是刘瑾的心腹,施刑的两个更就不在话下,毫不留情。

  陆迁,不住惨叫连声,那两个太监置若罔闻,打足了数目才停下来,按着陆迁手脚的四个太监也这才松手。

  两旁太监随即一声吶喊,虽然阴阳怪气。仍然将陆迁的惨叫声盖过。

  陆迁喘过一口气,挣扎着,呻吟着,好不容易爬起了一半身子。

  两队太监也就在这时候从殿内走出来,分列左右,当中走出了刘瑾。

  这个人无论怎样看外表也不像一个坏蛋,若不是这样,也得不到皇帝的欢心,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

  他原是陕西兴平人,本姓很怪,姓“淡薄”的“淡”,景泰年间净身入宫,投到一个姓刘的太监门下,因而改姓刘,成化年间领教坊司,官妓都归他管,所以颇好声色的宪宗少不得他,甚得欢心。

  宪宗的死据说是吃多了壮阳的金石药,刘瑾多少也有些责任,可是并没有追究。

  到孝宗,私生活非常检点,用不着他这种人,将他撵到天寿山宪宗的茂陵“司香”,及至现在这个皇帝成长,生性贪玩,知道他这方面门路精通,才将他调回宫中,难得有这个好机会,他当然不肯错过,也实在费尽心思,新奇花样,层出不穷。

  在小皇帝的心目中没有比他更可爱的人了,一即位他自然得势,但爬到现在这个地位却也实在花了不少心血手段。

  没有现在这个势力他也不敢自称九千岁,朝廷百官大都让他三分,这个陆迁居然非独不让,而且还来这个奏章。诉说他的不是,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你其实并不是铁打的。”这句话出口,他便在铁御使面前坐下。

  后面已经有太监准备好椅子。完全配合他的行动。

  “刘瑾,逆贼──”陆迁戟指大骂。

  刘瑾不为所动,莫说陆迈身负重伤,即使不是,而且斗胆有所行动,他左有皇甫忠,右有皇甫义,足以应付。

  这兄弟二人乃皇甫世家之后,各用一双判官笔,江湖上有阴阳判之称,入宫多年,是大内五大高手其中两个,被刘瑾网罗门下,现职内厂千户,对刘瑾一片忠心。

  他们当然不将陆迁放在眼内,只是随月一喝:“住口──”陆迁伸手一指,身子一裁,已昏倒地上,不用刘瑾吩咐,左右已经有太监提着水桶上前,将水泼在陆迁头上。

  陆迁受冷水刺激很快又醒转,这一次却已爬不起来,仍然瞪眼大骂:“奸贼──”

  “你的胆子倒是铁打的。”刘瑾皮笑肉不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陆迁冷笑:“陆家三代忠良,身受皇恩,你要杀我,除非皇上下旨。”

  “是么?”刘瑾阴阴一笑。

  陆迁方待说什么,剧痛攻心,眼一翻,又昏迷过去。

  刘瑾鼻子“哼”一声:“送他回家去──”

  “是,九千岁──”左右四个太监应命上前将陆迁拖走。

  刘瑾接问近身太监:“皇上现在何处。”

  “回禀九千岁,在豹房。”

  “好──”刘瑾又笑了:“我们到豹房,还有,叫常胜也走一趟。”

  “是──九千岁!”

  一听这称呼,刘瑾便大乐,虽然九千岁到万岁,仍然有一千岁,他并不着急,时机毕竟还未太成熟。

  若是连这个耐性也没有他根本就没有现在这个地位。

  豹房是皇帝的离官别苑,在施檀寺后面,羊房夹道那儿,专供皇帝玩乐之用。

  盖造这座离宫别苑也是刘瑾的主意,由一个安南人阮德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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