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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杜笑天知道自己失血實在太多,神智已開始陷入昏迷,他猛地一咬下唇,皮開肉綻。血從他的嘴角流下,也透過牙縫,流入了他的口腔,他還有疼痛的感覺。這感覺已不怎樣強烈,但可以令他的神智一清,他咽了一口鮮血,凝神再望去,這一望,他由心一寒。史雙河的劍已然舉起!嗤一聲,劍閃電一樣刺出。

  杜笑天眼睜睜地望著那柄劍向自己刺來,一動也不動。他不是不懂閃避,也不是不能夠避閃。他仍然可以控制、調動整個身體的機能,只是他已絕望。因為他知道縱然能夠躲開這一劍,未必能夠躲開第二劍,始終要死在史雙河的劍下。是以他索性完全放棄掙扎。史雙河沒有理會,更沒有將劍停下,他顯然已經立下決心,非殺杜笑天不可。劍既是閃電一樣,自然剎那就刺到!他的劍一直刺入杜笑天的胸膛!鮮血飛濺,血量卻不多。杜笑天體內的血液實在已沒有多少。

  剎那間,他感覺就是胸膛突然刺進了一根冰刺,殘餘的血液仿佛全都已開始凝結。然後他的神智又開始昏迷。他仍然感覺刺痛,這種刺痛的感覺旋即就被憤怒取代。他突然嘶聲大叫:「我死不瞑目!」

  叫聲未絕,人已倒下。史雙河已將劍拔出。杜笑天本來就無力支持著身子,之所以仍然站得穩,不過是依史雙河這柄劍的支持。杜笑天並沒有立即就死去。史雙河那一劍,並不是刺在致命的地方。是不是一剎那,他突然改變主意,不想杜笑天死不瞑目,才劍下留情,準備告訴杜笑天他所有的秘密?杜笑天的醒轉,不過是片刻之後的事情。他是在一連串刺激之下從昏迷的狀態之中突然醒轉過來。知覺是有了,他卻沒有將眼睛睜開,啞聲叫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是不是地獄?」

  他竟然以為已經進入地獄。

  一個聲音立時進入他的耳朵,道:「是不是,你何不睜開眼看一看?」

  杜笑天勉強睜開眼睛。他人已經衰弱不堪,連睜開眼睛的氣力幾乎都沒有。一睜開眼睛,他就看見了一片深藍色的夜空,一輪蒼白的明月。他的記憶力並未完全衰退。昏迷之前他人在何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仍然還有印象。他立時就知道自己仍在雲來客棧的地牢之內。他當然想起,那一片夜空並不是真正的夜空,那一輪明月也不是真正的明月。自己還是在人間,他勉強一轉目光,轉向聲音傳來的那個方向。這一轉他就看見了史雙河。史雙河木然站立在那裡,左手捧著一個小而長的鐵盒子,右手食拇中三指捏著一支五六寸長的銀針。銀針「月光」下閃閃生輝,末端尖銳,頭部卻大得出奇。這種銀針到底有什麼作用?史雙河拿來這種銀針到底在幹什麼?杜笑天瞪著史雙河。沒有神彩的眼瞳中充滿了疑惑。

  史雙河在笑,那種笑容卻令人毛骨悚然。杜笑天掙扎著想坐起身子,但就連抬一下頭,都感覺非常困難。也就在這下,他感覺渾身都在痙攣,體內的血液不住在被抽出去。「夜空」只有十多隻吸血蛾在飛舞,其餘的哪裡去了?是不是都伏在我身上,將牠們的吸血管刺入我的肌肉,吸我的血液?

  杜笑天竭盡餘力,將頭抬起來。在他的身上,果然伏滿了成群的吸血蛾,一大片碧綠,無數點血紅。碧綠的蛾身,血紅的是蛾眼。碧綠血紅中銀光閃閃,在他身上,赫然還插著十多支與史雙河拇食中三指之中那支銀針一模一樣的銀針。銀針的頭都一股鮮血噴泉一樣射出。那種銀針顯然中空,一插入肌肉內,肌肉的血液就經由針管射出。針管雖然並不大,杜笑天體內的血液亦所剩無多,十多支那樣的針管同時抽取,並不難抽乾他體內所餘的血液。

  杜笑天面色死白,死命地掙扎,一心只想拔去插在上面的銀針,他並不喜歡這種死法。他卻是只有一個頭還能夠自由移動,雙手仿佛已麻木完全不接受他的意志控制。胸腰膝腳也一樣,他甚至轉身都不能夠。他不禁一聲嘆息,就連抬頭的氣力也在嘆息聲中散去。一個頭於是「噗」地落回地上。

  史雙河看出他在掙扎,道:「你不願意這樣死?」

  杜笑天喘息著啞聲道:「願意的是龜孫子。」

  史雙河接道:「這樣死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我保證你不會死得太辛苦。」

  杜笑天道:「你何不讓我死得痛快一點。」

  史雙河道:「你希望痛快地死去?」

  杜笑天道:「這是我唯一的希望,也是我最後的希望。」

  史雙河沉吟著道:「聽你這樣說,如果我不給你一個痛快,未免太過不去。」

  杜笑天道:「你就趕快下手。」

  他的面龐已扭曲,扭曲得不成人形。鮮血徐徐被抽出的感覺其實並不好,這樣死雖然不怎樣痛苦,亦絕對談不上舒服。史雙河看著他,忽然一笑,道:「可是這一來,就不像了。」

  杜笑天道:「不像什麼?」

  史雙河目光落在群蛾之上,道:「不像被吸血蛾害死的樣子。」

  杜笑天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這個原因才這樣來放乾我的血?」

  史雙河並不否認,道:「正是!」

  杜笑天道:「你……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史雙河道:「沒什麼,只不過要別人相信你的死亡是由於被吸血蛾吸乾了體內的血液。」

  杜笑天想想,又一聲嘆息,道:「真有你的!」

  史雙河道:「好說。」

  杜笑天慘笑接道:「我體內的血液現在大概已所剩無幾,你就是現在下手,也已差不多的了。」

  史雙河目光一轉,忽然又一笑,道:「好罷,我就成全你!」

  他右手旋即一飛,捏在拇食中三指之間的那支銀針嗤的就射了出去。「月光」下銀芒一閃,一脫手就向杜笑天的眉心射了出來!那支銀針赫然插在他的眉心之上!一針絕命!杜笑天完全沒有閃避,面上居然還透著一絲笑容,他含笑迎接死亡。在現在這種情形之下,能夠早一點死亡,對他來說,的確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他的眼睛卻仍然沒有合上,一雙眼睛老樣子睜大,只是眼瞳已完全沒有生氣,呈現出一種令人惡心的恐怖光芒。史雙河竟然無動於衷,他直視杜笑天反白的眼睛,甚至還笑得出來。他笑著,道:「你現在已經如願以償,怎麼仍然一樣不瞑目?」

  杜笑天完全沒有反應。死人又豈會有什麼反應?他的口鼻中仿佛冒出了一絲淡淡的白氣。這莫非就是屍氣?「月光」也不知是否因為這種屍氣,逐漸也變得朦朧起來。

  風在吹,雨在下,風勢並不急,雨勢也不怎樣大。常護花、傅標、姚坤三人回到衙門的時候,雨勢更逐漸減弱。減弱得就像是霧,就像是煙。燈光在煙雨中也變得朦朧,朦朧得就像是霧夜裡天上的淡月。三人雨煙中走過一條花徑、兩道月門,終於進入了大堂。高天祿、楊迅已經等候在大堂之內。除了高天祿之外。大堂之內還有三個人。兩個一身侍候在高天祿的左右。他們,正是高天祿的兩個近身心腹侍衛。還有的一個人卻是一身的錦繡,一副公子哥兒的裝扮。那個人無論怎樣觀察,都不像衙門之人,也不像賓客。沒有賓客在別人的客廳仍頭戴竹笠。那個人頭上老大一頂竹笠,不過竹笠的周圍還懸著一層紗。人面隔著一層紗已經不大清楚,竹笠的暗影亦是一層障礙,迷濛的燈光之下,分外顯得他神秘。到底是什麼人?是不是就是龍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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