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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崔義忙退下,楊迅卻上前兩步,但沒有再問。這個小室已經是如此,那個閣樓當然更黑暗了,即使不是,閣樓中開了窗口,光亮如白晝,一個人既然變成骷髏,又怎能夠認出他的本來面目。楊迅現在當然已想通了這一點,因為他不是一個大笨蛋。

  室內已有燈,恰好是兩盞。崔義才將燈燃亮,楊迅杜笑天已迫不及待,走過去將燈搶在手中。兩張鋒利的長刀隨即「嗆啷」出鞘。杜笑天、楊迅左手掌燈,右手握刀,一個箭步標回來,就搶上梯級!他們比常護花更心急。常護花並沒有與他們爭奪,這片刻,他面色已回復平常,他甚至沒有移動腳步,只是手按在劍上,劍仍在鞘內,劍氣卻仿佛已出鞘,人已經蓄勢待發。他的目光,當然就落在閣樓那扇門之上。

  門已被挑開!楊迅的刀。他竟然是第一個衝上梯級,右手刀挑開門戶,左手燈就送進去!昏黃的燈光剎那變成碧綠!不過一剎那,燈罩上竟伏滿了飛蛾!青綠晶瑩如碧玉的飛蛾,眼睛卻殷紅如鮮血,吸血蛾!燈罩變成了蛾罩,燈光透過碧綠的蛾身,也變成碧綠!無數吸血蛾幾乎同時撲出,「沙沙」的振翅聲就像是魔鬼的笑聲!那些吸血蛾,也簡直就像是魔鬼的化身!

  楊迅的眼中立時就只見一片碧綠,無數點血紅,耳中也只聽到魔鬼的笑聲一樣的「沙沙」的振翅聲!他當門而立,大群吸血蛾正好就向他迎面撲來!這剎那的恐怖景象已不是任何文字所能夠形容。楊迅這剎那心中的恐懼也同樣難以形容。他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脫口一聲驚呼!撕心裂肺的驚呼,恐懼已極的驚呼!這一聲驚呼同樣恐怖,簡直不像是人發出來的聲音。

  伏身在燈罩上的那些吸血蛾仿佛全都被這一聲嚇驚,一齊從燈罩上飛了起來,漫空亂撲!也就在這剎那之間,大群吸血蛾已撲在楊迅的身上、面上!楊迅雖然緊閉著眼睛,身上面上仿佛已感覺刺痛,鼻端亦仿佛已嗅到了血腥!牠們要吸我的血!楊迅心膽俱裂,又一聲怪叫,雙手抱頭,轉身急退!連刀連燈他都已拋掉!他甚至忘記站在梯上,這一個轉身,立時從梯上滾跌下去!杜笑天緊跟在楊迅的後面,他也已被眼前的景象嚇呆,根本不懂得扶著楊迅!就算扶也扶不住的了。楊迅簡直就像葫蘆般滾下,正滾在杜笑天身上。杜笑天不由得也變了一個葫蘆。常護花的面前於是就多了兩個滾地葫蘆。

  他竟然沒有上前攙扶,也沒有拔劍,呆呆地站立在那裡。他的手仍然按在劍上,卻似乎已經忘記了那是一柄劍,忘記了本來準備怎樣。他本來蓄勢待發,劍也已隨時準備出手,但是那剎那,連他都已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嚇呆。崔義、侍候易竹君的兩個侍婢,還有門外的十幾個捕袂,更就面無人色,連聲驚呼。其中已有人抱頭鼠竄,也有人癱軟地上,似乎就只有一個人例外,易竹君!易竹君面無表情,仍舊泥菩薩一樣。唯一改變的是她的面色,本來已經蒼白的面色現在更加蒼白,蒼白如死人。

  燈已然打翻熄滅,兩盞都熄滅。群蛾似乎因此失去了目標,漫室沙沙地亂飛,但只是片刻,突然雲集在一起,向小室門外飛去!門外有天光,蛾類雖然喜歡撲火,對於天光卻是非常恐懼,是以才晝伏夜出。這些吸血蛾卻似乎例外,牠們到底要飛去什麼地方?沒有人理會這個問題,所有人都似乎著了魔,眼睜睜地目送那些吸血蛾飛走,常護花也是一樣。群蛾終於飛去,「沙沙」的振翅聲消逝,室內外又回復死寂。所有的聲響竟全都靜止,連呼吸聲竟也都幾乎聽不到。所有人仿佛都變成了白癡,難堪的死寂。

  小室的空氣本來就已經不太新鮮,現在更多了一股異樣的惡臭,難言的惡臭。那種惡臭,似乎就是從閣樓中散發出來,是蛾臭還是屍臭?易竹君身旁的一個侍婢也不知是否因為忍受不住這種惡臭,突然嘔吐了起來。嘔吐出來的只是苦水。這一種嘔吐似乎換回了所有人的魂魄。常護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上前兩步,拾起了地上的一盞燈。這盞燈還好,另外的一盞已經摔碎,他連隨取火石,將燈蕊燃亮。燈光亮起的同時,楊迅、杜笑天亦相繼從地上爬起來。他們看來並沒有摔壞。

  楊迅面無人色,嘴唇不住地在哆嗦,好一會才出得聲,道:「那……那就是吸血蛾?」

  「是……」杜笑天這一聲就像從牙縫中漏出來。

  楊迅忽然抬手指著自己的面龐,顫聲道:「你看我的面龐有沒有不妥。」

  杜笑天目光應聲落在楊迅面上。常護花一旁聽說,不由亦上前幾步,手中燈連隨亦照上去。燈光照亮了楊迅的面龐。楊迅的面龐,立時閃起了青幽幽的光芒。在他的面上,東一片,西一片,沾滿了青白的蛾粉,只是蛾粉,沒有血口。楊迅道:「有沒有流血?」

  杜笑天道:「沒有。」

  楊迅這才鬆一口氣,從懷中抽出一方手帕,往面上抹去。杜笑天瞟一眼小室的入口,道:「那群吸血蛾看來只怕有好幾千隻。」

  常護花點頭,道:「嗯。」

  杜笑天的目光一轉,轉回去閣樓,道:「那麼多吸血蛾群集在閣樓內,到底幹什麼?」

  常護花尚未回答,楊迅已放下手帕,一旁怪叫了起來,道:「他們在吃人。」

  這句話出口,連他自己都不由打了幾個寒噤。

  常護花聽說面色當場一白,杜笑天亦青著臉問道:「你說什麼?吃人?」

  楊迅顫聲接道:「我將燈送入去之時,牠們正伏在一具屍體之上,『吱吱』地在咀嚼!」

  常護花打了一個冷顫,道:「是屍體還是骷髏?」

  楊迅道:「我看就是屍體了。」

  「群蛾已飛走,我們上去看清楚!」

  常護花手中燈一轉,照向閣樓,隨即起步,從楊迅身旁走過,再次踏上梯級。這個人的膽子實在大。杜笑天的膽子居然也不小,緊跟在常護花後面,他的刀仍在手中,他用力握著刀柄,手心已滿是冷汗。楊迅這一次不敢搶前,但有兩個人做開路先鋒,他的膽子也不由大了。何況在一眾手下之前,如果不上去,面上實在掛不住。所以他只有硬著頭皮,拾起掉在地上的佩刀,再次踏上那道梯子。

  那道梯子也相當堅實,三個人的重量卻也實在不小,到楊迅走上去,就「格吱格吱」地響了起來。這亦是一種恐怖的聲音。楊迅雖知道那是梯子發出來的聲音,聽著還是不由得心寒。因為他擔心那道梯子突然折斷,又變成滾地葫蘆。他實在不想再在一眾手下面前出醜了。幸好在這個時候,常護花已經離開梯子,跨入閣樓內。

  一盞燈的光亮已勉強足夠。這一次的燈光並沒有變成碧綠,閣樓內一隻吸血蛾都不見,看來真的完全飛走了。一踏入閣樓,那種腥臭的氣味更加強烈,令人欲嘔。常護花居然忍得住沒有嘔出來,一個身子卻已在發抖。眼前的很像已不是恐怖兩個字所能形容。他雖然已練成了夜眼,到底沒有在燈光下那麼清楚,第一次的推門窺望,只是朦朧地看見一個輪廓,知道是什麼事情。現在他真正地清楚,事情並不是他先前所說的那麼簡單。昏黃的燈光之下,他清楚地看見了一具屍體,卻也是一個骷髏。先前他是說看見骷髏,楊迅卻是說看見屍體,兩個事實都沒有說錯,只是都說得不大貼切。根本沒一個貼切的字眼能夠形容。

  那「屍體」盤膝在閣樓正中的地板之上,脖子以下的地方仍然是肉身。脖子以上的頭顱卻已變成骷髏。慘白的骷髏,燈光下散發著陰森的光芒。眼眶之內已沒有眼珠,卻閃爍著鬼火一樣慘綠的火焰。常護花瞪著這個骷髏的同時,骷髏頭中的兩個眼穴竟也仿佛在瞪著他。眼穴中分明沒有眼珠,卻又似仍然有眼珠存在,仍然能夠表示心中的感情。

  這剎那之間,常護花隱約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怨毒從那雙空洞的眼穴中透出來。他打了一個寒噤,骷髏的鼻也只是一個漆黑的洞穴,嘴巴……骷髏已沒有嘴巴!牙齒卻還完整,它的口張開,仿佛在詛咒什麼,眼中充滿了怨毒,口中的詛咒應該惡毒。口中已無舌,漆黑的口腔之內隱約一絲絲地吐著迷濛的白氣。屍氣,骷髏的頷下總算有些肌肉,那些肌肉沒有還好。因為這些肌肉簡直就不像是肌肉,卻似切絲的水母一樣,一條條的虛懸在頷下,仿佛曾經被什麼東西劇烈撕噬。那些吸血蛾不真的非獨吸人血,還會吃人肉?

  只是肉,沒有血,那些肌肉非獨外形像水母,實質亦是與水母無異,閃著令人心悸的光芒,下端更像是有水要滴下。屍水,骷髏頭上也一樣濕膩的屍水淋漓,卻閃耀著青白色的磷光。青白色的蛾粉幾乎沾滿整個骷髏頭。屍體穿著的衣服亦沾滿青白色蛾粉。那一身衣服居然還完整,但露在衣袖之外的一雙手卻已是剩下慘白的骷髏。

  這雙手赫然握著一柄劍!劍尖深嵌在地板上,劍身已被壓得天虹般變曲,屍體似乎就因為這柄劍的幫助才沒有倒下。劍長逾三尺,是軟劍,劍身上嵌著七顆閃亮的星形暗器,「七星絕命劍」!杜笑天一眼瞥見,不由得失聲驚呼。楊迅相繼踏入閣樓,目光應聲落在那劍柄之上,脫口問道:「這真的是他那柄七星絕命劍?」

  常護花回答。「假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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