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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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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說完,人已去遠了。杜笑天沒有追前,整個人仿佛凝結在柳煙中。這種事他實在難以置信,現在卻又不能不相信。未到中午,已近中午。湖畔仍煙深。飄飛在春風中的柳條依舊在煙霧中迷離,這本來美麗的景色在杜笑天的眼中已變得詭異。風吹柳蕭蕭,仿佛群蛾在騷動。吸血蛾! 三月初三,風雨黃昏後。崔北海靜坐在房中,眉宇之間盡是憂慮之色。他剛用過飯,飯菜拿走的時候,卻好像完全沒有動過一樣,這兩天他的胃口並不好。昨天晚上吸血蛾雖然沒有再次出現,午前在湖畔柳蔭出現的那兩隻吸血蛾已足以影響他的食欲。看見他這個樣子,易竹君亦胃口全無,淺嘗即止。易竹君不是別人,就是崔北海的妻子,她比崔北海年輕十歲。三年前,她就像春風中的鮮花,春花上的蝴蝶,美麗而活潑。 三年後的今日,她看來卻似比崔北海還要老。皺紋雖然還沒有,青春仿佛已離她遠去,就只有一雙眼睛,猶帶著青春熱情。發亮的眼瞳,就像是黑色的火焰,依舊在燃燒。無論誰都看得出,這三年之內她並不好過,的確不好過。生活的舒適,並未能消除她內心的苦悶。因為她所嫁的人並不是她希望嫁的人。嫁給崔北海那一日開始,她便已死了一半。她雖然還未死亡,人已像缺水的花一樣日漸凋謝。 她這種心情崔北海或者不知道,她的養母易大媽卻是清楚得很,只是易大媽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易大媽放在心上的只是一樣東西──金錢。她之所以收養易竹君,只因為她早就看出易竹君是一個美人胚子,長大後一定可以從她身上大大地撈一票。她所以讓易竹君錦衣美食,將易竹君訓練成一個出色的歌姬,只要她賣技,不要她賣身,只要她陪酒,不要她陪人,並非出於愛護,不過在等候理想的買主。價錢一談妥,她便將易竹君貨物一樣賣給了崔北海。易竹君這才知道易大媽是怎樣一個人,這才知道易大媽居心何在,她卻只有從命。易大媽爪牙眾多,崔北海更不簡單,她若是拒絕,只有一條路可走──死路!她並不想走這條路,因為她還年輕,她嫁給崔北海的時候,只有十九歲。十九歲的年輕人,有幾多個不愛惜生命? 她一直認為自己可以忍受,但事實證明,她只是勉強忍受。儘管在青樓長大,她並沒有沾染青樓女子的習氣。這還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她心有所屬。第一夜,下嫁崔北海的第一夜,她只有一種感覺,被強姦,被摧殘的感覺,這種感覺到現在仍然存在。一個女人長期在這種感覺之下生活,不變成瘋子已經奇怪。現在她是變得蒼老。她表面看來不過像老了十年,那顆心卻已快將老死。有誰知道她的心?崔北海第一個就不知道。他倒像是真的喜歡易竹君,一直以來他都在想辦法博取易竹君的歡心。只有這兩天例外。這兩天他完全沒有這種心情。吸血蛾的出現已使他方寸大亂。 吸血蛾為什麼一再在自己的眼前出現?是不是蛾王選擇了自己?三月初一晚上出現的那一隻吸血蛾是不是就是蛾王的使者?蛾王為什麼偏偏選中自己?如果蛾群真的來吸血,自己又應該如何應付?他整天都在想著這些事情,現在也沒有例外。雨珠則早已停下,窗前仍滴水,水珠在燈光中閃光,一閃即逝。崔北海盯著窗前的滴水,心頭有如一堆亂草,燈光突然一暗!崔北海就像驚弓之鳥,長身暴起,颯地一轉,目光疾落在身後不遠,几子上的那盞銀燈上。那盞銀燈的燈罩上,赫然左右上下,十字形緊伏著四隻吸血蛾!四隻吸血蛾,蛾翅蛾首一共八對血紅的眼睛,燈光中閃著血光,仿佛都在盯著崔北海。它們不知從何而來,完全聽不到它們展翅飛動的聲音,燈光一暗的剎那,就魔鬼般出現! 崔北海雙目圓睜,瞬也不一瞬,眼角的肌肉卻不住在跳動。他的右手已然握著腰間那支七星絕命劍,一手的冷汗。劍雖未出手,殺氣已飛揚。四隻吸血蛾直似未覺,完全沒反應。易竹君反而給崔北海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她本來靜靜地垂首坐在一旁,並沒有望崔北海,可是崔北海那一起身,椅子都被他打翻。「砰」一聲響,靜寂中聽來,分外響亮。她一驚,抬頭就看到崔北海恐懼的面容。她脫口問道:「什麼事?」 崔北海聽得問,一側首,啞聲道:「蛾!」 「蛾?」易竹君奇怪:「什麼蛾?」 崔北海道:「吸血蛾!」 「吸血蛾?」易竹君更加奇怪。她聽都沒有聽過這個名稱,這種東西。 崔北海啞聲接道:「四隻吸血蛾!」 易竹君道:「在什麼地方?」 崔北海戟指道:「燈罩上!」 易竹君偏頭望去。她就坐在那盞銀燈之下,卻完全沒有發覺燈罩之上出現了四隻吸血蛾,方才燈光一暗,她亦似並無感覺。現在她的目光已落在燈罩之上,立時就一臉詫異之色。是詫異,絕不是恐懼。她詫異地將頭轉回,望著崔北海,道:「燈罩之上何來四隻吸血蛾?」 崔北海一怔,瞪大了眼睛。他看得真切,四隻吸血蛾分明仍然附在燈罩之上。易竹君卻沒有看見,莫非在她望去的剎那,四隻吸血蛾便自隱去。他雙眼瞪得更大,急聲道:「妳仔細再看清楚。」 易竹君應聲側首,這一次她像崔北海一樣,眼睛瞪得大大。那四隻吸血蛾即使只有蚊蠅般大小,現在亦難逃過她的眼底了。 她看得很仔細,卻還是搖頭,難不成,她仍然沒有看見?崔北海忍不住問道:「看見沒有?」 易竹君搖頭道:「沒有。」 崔北海嘶聲道:「我分明看見四隻吸血蛾!」 易竹君嘆了一口氣,道,「我卻一隻都沒有看見。」 她並不像在說謊。──難道是自己眼花?崔北海揉了一揉眼睛,再望去。四隻吸血蛾仍在燈罩之上,血紅的眼睛仿佛帶著譏誚。絕不是眼花!易竹君怎會看不見?他霍地盯著易竹君,沉聲道:「妳真的沒有看見?」 易竹君又嘆了一口氣,索性閉上嘴巴。崔北海「哼」一聲,突然舉步走向那盞銀燈。 他走得很慢,右手緊緊握住了劍柄,眼睛狠狠地盯著那四隻吸血蛾!一有異動,他的七星絕命劍就全力出擊。四隻吸血蛾卻一動不動。崔北海三步跨出,右手的青筋便已根根暴起。左手也一樣,五指已如鉤曲起!只不過七步他就來到銀燈之前。伸手可及,劍仍未出擊,從他身上透出來的氣,已幾乎可以將燈火迫滅。燈火未及滅,四隻吸血蛾仍然動也不動,眼中的譏誚似乎更濃了。它們簡直不將崔北海放在眼內。 崔北海也有這種感覺。他忽然憤怒,憤怒取代了恐懼。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他一聲斷喝,有手猛抓了出去。眼看這隻手就要抓在燈罩之上,那四隻吸血蛾忽然變得通透。血紅的眼睛剎那變得昏黃,四隻吸血蛾就只剩下四個碧綠的輪廓。那樣子簡直就像是燈罩上用碧綠的顏料白描著四隻青蛾。崔北海的眼瞳暴縮,一隻手卻變得僵硬,凝在半空。碧綠的輪廓這瞬間亦變成昏黃。昏黃的銀燈的燈罩上,四隻吸血蛾已完全消失!魔鬼般消失!這種事已是第二次發生。 這到底是吸血蛾還是吸血鬼?崔北海張目四顧,消失在燈罩之上的四隻吸血蛾並沒有在他處出現。崔北海不由彷徨起來。這妖魔鬼怪一樣出沒,抓都抓不住的吸血蛾,他實在不知應該如何應付。易竹君吃驚地望著他,那表情就像在望著一個瘋子。如果她真的沒有看見那四隻吸血蛾,崔北海方才的舉動在她的眼中看來,的確就像是一個瘋子。崔北海看見的為什麼她竟會看不見?莫非這些吸血蛾原就是妖魔的化身,只有它們要害的那個人才能夠看見? 崔北海的目光一轉再轉,終於又落在易竹君的面上。他本想說幾句話,緩和一下動盪的心情,誰知目光一落到易竹君的面上,就看到一隻血紅色的眼睛!這本是易竹君的眼睛,不知何時已變得通紅!紅得就像是鮮血,紅得就像要滴血!黑漆一樣的眼珠已然消失,易竹君的眼睛就像是蜜蜂的巢,竹篩的孔!千百個蜂巢篩孔一樣的眼睛結合在一起,組成了這一雙眼!吸血蛾一雙眼豈非是這個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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