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黄鹰 > 吸血蛾 | 上页 下页
一一


  书斋就只有崔北海一个人,男人。这女人的声音竟是那只奇大的吸血蛾口中发出!崔北海一惊一怔,剑仍然刺出!这一剑刺出,本就是有去无回之势!惊呼声一起,那只奇大的吸血蛾就魔鬼般通透,魔鬼般向窗口飞逝,魔鬼般消失!崔北海一剑刺在虚无之中!他的人却落在浮盘的边缘之上!火光照亮了他的人,也照亮了他的剑!剑尖上赫然闪着血光!崔北海将剑移近眼前细看。的确是血,豆大的一点鲜红的鲜血正染点剑尖!

  崔北海以指蘸血!血竟然仍有微温!那来的鲜血!剑虽然刺入虚无之中,却也是那只吸血蛾还未消失之前所在之处!这一剑莫非已刺中那只吸血蛾?这点血莫非就是那只吸血蛾的血液?蛾血怎会是红色?蛾血又怎会温暖?莫非那只吸血蛾真的是一只蛾精?一只蛾妖?那要是事实,必然是一只女妖精!方才她发出的那一声岂非就是女人的声音?

  崔北海站在浮盘的边缘上,瞪着手指上的血,一脸的惊恐之色。他无意低头望一眼,心更寒,血更冷,冷得已像要冰结。一盘的伤蛾,碧玉般铺满了水面,鱼鳞般起伏,正在垂死挣扎。那种呻吟一样的奇怪声响已更强烈。触目惊心,入耳同样恐怖。崔北海几乎已怀疑自己是置身地狱之内。他的目光一转,忽落在窗前的地上,又是一滴血!崔北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形又飞起,穿窗而出!窗外有风!天上有月,月明风清。崔北海越窗落地之时,月却正隐入云中。庭院随而变的阴沉起来,温暖的春风也仿佛森冷。近窗的地上因为照著书斋内透出的亮光,仍可以看得清楚。地上也有一滴血,崔北海那一剑刺得倒不轻。那只蛾妖精虽然魔鬼般隐没,但它伤口滴下来的血液却暴露了它的行踪。追着地上的血渍也许就能够找到它藏身的地方。

  崔北海却已不能望得更远。月已完全隐入了云中,庭院由阴沉转成黑暗。他突然回身跃入房中,房中有灯火,他准备取过灯火追下去。身形一落下,他整个人就怔在那里。浴盘仍然在盆中,铜钵上的火蕊也仍然在燃烧,盘附近地上那的些伤蛾却已一只都不见。盘内铺满了水面的吸血蛾亦已完全消失。它们已负伤,不能再展翅飞翔,怎能够离开?崔北海一个箭步窜到木盘旁边,瞪大了眼睛,往盘里望去!火蕊虽然熄灭了四条,还有三条在燃烧,仍照出光亮,他看得非常清楚。的确一只蛾也没有,一盘的清水却变成了血水!那些吸血蛾莫非就是化成血水?崔北海一剑探入血水之中。

  剑还未进入血水之中,那一盘血水已完全幻灭。幻灭的只是血,不是水。盘中仍载满了水,清水。崔北海那一剑哪里还探得下去。他突然回顾窗前那边,那边的地上本来有一滴鲜血,可是现在彷佛渗入地下,已完全消失。他惊顾自己的手,他曾以手指蘸血,还感觉到那点血的微温,可是他那只手指之上,现在那里还有血?这难道是幻觉?这难道是魔血?崔北海不知道。这种事情尽管连他都难以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连他都难以相信的事情,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他苦笑,也只有苦笑。

  ▼四 心疾难愈

  三月十一日。晨。东风又吹,落花如雨。崔北海没有站立在落花中。他站立在回廊上。也有落花被东风吹入廊中,他却没有再去接。他怕落花上又伏着吸血蛾,当他接在手中时,又刺他的手,吸他的血。他望着那些落花,心中却全无伤春之意。甚么感觉都没有。他的目光呆滞,心也已有些麻木。恐惧、失眠,一连十天在这种情形之下,他还能够支持得住,没有变成疯子,已经是很难得的了。他也没有发觉易竹君的走来。易竹君同样也意料不到这个时间竟会在这条走廊碰上崔北海,这条走廊已远离书斋。这条走廊曲曲折折,崔北海不是站立在当中,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发觉崔北海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一瞥见崔北海,她的面上就露出惊惧之色,那身子一缩,竟真的企图闪避。只可惜崔北海虽然没有看见她,走得那么近,她的脚步声已够响亮,已足以将崔北海惊醒。崔北海缓缓回头,呆滞的目光落在易竹君的身上,突然一凝,瞳孔同时暴缩。“蛾……”

  崔北海一个蛾字出口,话声便中断!易竹君今天穿了一袭翠绿的衣裳,翠绿如碧玉,就像吸血蛾的蛾身、蛾翅那种颜色。崔北海就像是惊弓之鸟,看见这种颜色,不由就想起吸血蛾。他的手旋即握在剑上。幸好他总算看清那是一个人,是他的妻子。跟着出口的说话立即咽回,却没其他任何话说,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易竹君。

  易竹君没说话,面上的惊惧之色却更浓,就像是遇上了一个疯子。一个人遇上了一个疯子,那个疯子又是目露杀机,手上握利剑,当然最好就是赶快开溜。易竹君没有开溜,也不能开溜。因为她是这个疯子的妻子。两个人就一如两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这哪里还像一对夫妇?莫说是夫妇,连陌生人都不如。两个陌生人清晨相遇,有时也会打一个招呼,更不会远远看见,就企图回避。崔北海不免心中一阵悲哀。终于还是他首先开口,道:“这么早你去哪儿?”

  易竹君嗫嚅道:“到荷塘那边去散散心。”

  崔北海道:“是为了什么?竟这样烦恼?”

  易竹君没有作声。崔北海也不追问,叹了一口气,道:“那边的杏花已快飞尽,要看的确就得趁现在这个时候,去走走也好。”

  他虽然说好,脚下并没有移动半分,目光也没有回转,仍是望着易竹君。他似乎完全没有意思陪同易竹君到荷塘那边。易竹君仍不作声,也没有举步。崔北海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还等什么?”

  易竹君轻声问道:“你不去?”

  崔北海反问:“你希望我去?”

  易竹君又不作声,仿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崔北海凄然一笑,道:“我也想陪你去走一趟,只可惜我还有事等着要办,去不得,还是你自己去好了。”

  他笑得这么凄凉,眼中也充满了悲哀。他真的去不得?真的有事等着要办?易竹君没有问,垂下头,默默地举起脚步。崔北海亦是默默地瞪着眼,看着她从自己的身旁走过。

  走出了半丈,易竹君的脚步便开始加快。崔北海即呼一声:“竹君!”

  这一声叫得非常突然,语气亦非常奇怪。易竹君给他这一声叫住了。刚开始加快的脚步应声停下,却没有回头。崔北海一声“竹君”出口,随即放步追上去。是不是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要陪易竹看到荷塘那边散散心?易竹君等着他追上来,脸上并没有丝毫欢愉之色,也没有回头。崔北海一直走到易竹君的身旁,才停下脚步。易竹君终于忍不住回头,低声问道:“什么事?”

  崔北海没有应声,一双眼睁得老大,盯着易竹君的左手。易竹君的双手都深藏在衣袖之内,他盯着的其实也就是衣袖。翠绿如碧玉的衣袖之上赫然有一片触目的红色,红得就像是鲜血。

  易竹君一瞬间亦发觉崔北海在盯着什么,下意识一缩左手,崔北海比她更快,已将她这只左手握住。易竹君似乎被他握着痛处,一皱眉,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崔北海没有看见,他的目光仍在那衣袖之上,忽问道:“你的左手怎样了?”

  易竹君浑身一震,嗫嚅着道:“没有事。”

  崔北海冷冷地道:“没有事又想会有血流出来,衣袖都染红?”

  “那莫非不是你自己的手臂流出来的血?”

  他再问这一句,却不由分说,自行将易竹君左手的衣袖拉起。易竹君的手臂晶莹如玉,小臂上赫然缠着一条白布。白布的一边已变成了红色,已被血湿透。崔北海面色一寒,道:“这是什么回事,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易竹君吞吐吐地道:“我方才裁衣,一下不小心,给剪刀伤了手臂。”

  裁衣?剪刀?她那把剪刀到底怎样拿的?怎会将手臂伤得这么厉害?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