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黄鹰 > 相思夫人 | 上页 下页


  对于沈胜衣他实在是完全陌生,他没有见过沈胜衣的人,也没有见过沈胜衣的出手。

  他只是听过沈胜衣的名字,沈胜衣的威风。他知道的实在太少。他可以思想的实在不多。

  但他竟能够想到现在。他似乎并未觉察,但突然察觉。在享受的时候,他一向只想到享受。这一次偏偏例外。这还算得在享受?他笑,苦笑。一向他只是用钱来买别人的欢笑,别人的感情,别人的尊严。欢笑也许是假的,感情也许是假的,尊严却可能是真的。一个人可以强颜欢笑,一个人可以故作多情,一个人的尊严却不是由得自己。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才没有个人尊严。

  这种人已是人中的渣滓。在他享受的时候,他需要别人的欢笑,他需要别人的感情,他却将别人的尊严踩在脚下。到他离开的时候,留下的除了金钱,还有苦痛的回忆。还有尊严的人一定恨他。还有感情的人更就心也粉碎,肠也寸断。他并不以为这是一种错,他要的只是短暂的欢娱。即使有人对他付出了真情,他也不感激。是假的他更不在乎。他只是付钱,并没有付情。他根本无情。一个职业杀手又怎能有情?

  他笑着又喝了一杯。这一杯他喝得很慢很慢,就好像这已是他最后的一杯。这当然不是他最后的一杯。一杯酒又有多少?喝得再慢也有喝完的时候。他替自己再添一杯,又添一杯给怀中的佳人。他望着怀中的佳人,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彷佛这一次已是最后的一次。他付出的不止是金钱,还有自己的生命。他用最动听的说话。他用最温柔的态度。他突然有一种这样的希望,这一次买来的是真正的欢笑,是真正的感情。他笑,对着怀中的佳人笑。他怀中的佳人也笑,对着他笑。他面上的笑意于是更浓,就连眼中也有了笑意。

  他怀中的佳人却只是笑在面上,眼中连一丝的笑意也没有。他心中一阵刺痛。楼外适时传来了一阵歌声。这种地方,这个时候,当然不会有人铜琶铁板,狂歌大江东去。歌声说不出的旖旎。

  费无忌心中一荡,低语怀中的佳人:“你可懂唱歌?”

  “懂!”莫愁当然懂。“给我唱一曲好不?”莫愁一笑,偎在费无忌怀中,曼声轻唱——小红楼上月儿斜,嫩绿叶中花影遮,一刻千金断不赊,背灯些,一半儿明来一半儿灭…莫愁的歌喉原来也很动听。歌声旖旎,歌词同样旖旎。费无忌的面容却一阵落寞。“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千里而来,与你相会于今宵,缘虽浅,总算是有缘,错过了今夜,难道你就不再想我念我?”他微喟,“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唱一曲相思。”莫愁不由得一怔。

  她还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窗外已有人替她答话。“今夜还未过,你人还未走,相思在别后,这难道你也不知?”这一次到费无忌怔住了。“谁?”他问道,一只右手,已在剑上!他的剑无论何时何地都在身旁。他的生命系在剑上!

  两扇窗户应声分开,一个颧骨高颧,脸容干瘪,又高又瘦的金衣中年人出现在窗前。

  “你要听相思曲,何不随我去见一个人?”金衣中年人一笑。“什么人?”费无忌又是一怔。“相思夫人!”

  “相思夫人又是什么人?”

  “相思夫人就是相思夫人!”

  “人在何处?”

  “人在相思深处。”

  “我如何才可以见她?”

  “门外已给你准备好了马车,你跟我来就可以见她。”

  “车马要多少时候?”

  “三天已足够。”

  “三天?”

  “马车上也有醇酒,也有佳肴,也有美人,莫说三天,即使三十天你也不愁寂寞。”

  “我不怕寂寞。”

  “你是应承了?”

  “我没有应承。”

  “你连寂寞也不怕,难道,还会怕相思?”

  “我正想有一个相思相念的人,我又怎会怕相思?”

  “这何不随我一见相思夫人。”

  “相思夫人并非我相思之人。”

  “你只要一见相思夫人,你就难忘相思夫人,相思夫人,岂非就是你相思之人了?”费无忌忽的一声轻叹。

  “你叹息什么?”

  “只听那一句,我已经动心。”

  “车马就在门外。”费无忌又一声轻叹。“你这还叹息什么?”

  “要是三个时辰,就算没有车马,就算折了双腿,爬我也会爬去,只可惜是三天。”

  “你没有时间?”

  “没有,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应天府。”

  “何去何从?”

  “去处去,从处从。”金衣人一声叹息。“你也叹息?”

  “相思夫人要我准备香车宝马,醇酒美人,一心请你前往一聚,你却没有时间,我既无以回复夫人,我又怎能不无叹息呢?”

  “这的确是堪叹的一回事。”金衣中年人又叹息一声。

  “你这又为了什么叹息?”

  “我还打算跟你交个朋友,携手登程,但现在看来,你我这个朋友是交不成的了,这岂非又值得一叹?”

  “这我反而并不觉得可惜,只是觉得可笑,”

  费无忌果然笑了出来,笑得很奇怪,很冷酷。“十五年前我为了三千两银子反手一剑将唯一的一个朋友的一颗心刺穿了之后,我就没有想到要再交朋友,也再没有人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好在你给我说清楚,好在我还没有交上你这个朋友!”金衣中年人苦笑着摇头。“我没有朋友,也根本不打算交什么朋友!”费无忌望了一眼窗外。“春宵苦短,秋夜也不见得如何悠长,你打开了我这里的两扇窗,吹冷了我这里的一席酒菜,我都由得你,你要说什么,我也由得你,你这总该心满意足,总该给我将窗户关上的了。”

  金衣中年人亦自回头一望。夜茫茫,月茫茫。月已在屋檐上。“果然不早了。”

  “本来就已经不早的了。”费无忌手一掠怀中佳人的一头秀发,“这时候最适合就是做那种事。”

  “我知道是什么事。”

  “我虽然胆大包天,有人在旁望着,那种事我还是干不出来的。”

  “你是要我走?”

  “要说的你都已说完,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夫人吩咐无论如何我也得将你请回去!”

  “哦?”金衣中年人道:“你要我走,你就得跟我一起便走。”

  “我若是不走?”

  “夫人吩咐抬也要将你抬回去!”

  “我明白你这话的意思。”

  “你明白最好!”金衣中年人突然双手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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