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黄易 > 大唐双龙传7 | 上页 下页
一四五


  “当!”铜钟在这一刻直似暮鼓神钟的再发出鸣响,任寇仲达致何等境界,仍想不到了空有此一着,而彷如来自缥缈九天玄界的清鸣,绝非井中月所能探测,既把握不到它的位置,自然生出庞大的威胁力。

  寇仲立告刀意失守,本是胜券在握的一刀从天上回到凡间。目之所见,了空变成虚实难分的几重人影,无数掌影,后方脑际更感到铜钟回飞袭至,无奈下收刀后撤,凭真气转换的独门功夫,往旁退开,井中月则化作重重刀影,留下道道刀气,无形而有实地防止了空趁势强攻。

  铜钟安然回到了空手上。寇仲退至离了空十步许处,井中月遥指了空,刀气竟无法把这禅门高人锁紧死锁,就像面对崇山峻岳的无能为力。了空宝相庄严,凝望手托的禅钟。寇仲呼出长长一口气道:“大师的铜钟真言比子陵还要厉害,刚才应算多少招?”

  了空露出笑意,仍没有朝寇仲瞧去,淡然自若道:“少帅认为是多少招?”寇仲差点抓头,苦笑道:“我也弄不清楚,似是一招,又似千招万招。”了空目光移离铜钟,往他投去,笑道:“少帅若当是十招,便是十招如何?”寇仲为之愕然。

  了空平静的道:“是实相者,即是非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少帅刀法已臻进窥天道的至境,老衲自问无法要少帅俯首认输,十招又如何?百招又如何?无相而有相,有相而无相。宋缺终找到他天刀刀法的继承人。迷来经累劫,悟则剎那间。老衲这就立返禅山,再不干涉少帅与秦王间的事。”转身扬长便去,托钟唱道:“请代了空问候子陵。”

  这句话是以唱咏的方法道出,似念经非念经,似歌非歌,有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偏又异常悦耳,教人一听难忘。“当!”余音萦耳之际,了空没进暗黑的荒林去。寇仲凝望他消失处,几肯定今晚的事毕生难忘,不仅因刀法上的突破和成就;更因了空充盈禅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最后一句且大有深意,也勾起他对徐子陵强烈的思念和关怀,照道理他该早复原过来,为何还不来寻自己呢?

  ***

  侯希白一边操控风帆,逆水西行,一边瞧着徐子陵随:“子陵想到甚么?刚在你脸上浮起的一丝笑意,有种玄妙莫测的超凡味儿,令我忍不住生出好奇心。”徐子陵从沉思中醒觉过来,微笑道:“希白肯定是个好奇心重的人。”

  侯希白坦然道:“没多少人能令我生出好奇心,可是一旦如此,我会很想知道对方内心的想法。我对寇仲便没有这种好奇之念,因为他比你容易被了解,可是像子陵、妃暄又或青璇,真的令我迷惑,更生出兴趣。原因在于我从来不明白石师的想法,可是因对他的畏敬不敢上问,积郁而成这爱听人心事的倾向,子陵可否满足我呢?哈!这要求是否有点过分?”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既是知己,何事不可谈。我刚才在沉思真言大师的九字真言手印,当日囫囵吞枣的学晓,还以为自己尽掌其中精粹,到今天始发觉其实只得形气而未兼其神,此一顿悟,令我像到达一个全新的天地。”

  侯希白喜道:“这么说,今趟受伤反是一个机缘,使子陵进窥禅门奇功的新境界。若你能臻达真言大师的禅境,我可肯定你是武林史上首位能融合佛道两门最精微至境的人。唉!这想法使我禁不住问你另一个问题,子陵究竟有多少成把握可以复原过来,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情况。”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说石青璇可治好我吗?”侯希白苦笑道:“那是没办法中的唯一办法,石师曾多次在我面前赞扬师娘的医道,那天在幽林小谷见青璇采药回来,故推想她应得师娘真传。可是当我想起岳山败于宋缺刀下,往找师娘求助无功而终,甚么信心均告动摇,只是不敢说出来。”

  徐子陵摇头陪他苦笑道:“原来你所说的话全是为安慰我。”侯希白叹道:“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们是否不该错过?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徐子陵迎着吹来的清寒河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一天寇仲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远大目标奋斗,我怎可独善其身。我曾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事实终证明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压抑心内对青璇的爱慕,因为我不晓得下趟能否活着回去见她。”侯希白想不到徐子陵如此坦白,愕然半晌,轻轻道:“我感觉到子陵心内的痛苦。”

  徐子陵仰望广袤深邃的星空,胸口充满苦涩和令人窒息的情绪,语调却是出奇地平静,茫然道:“但我渴望再见到她,听她绝世无双的动人箫音,让她以她的方式调侃我使我着窘,所以当你提议找她为我疗伤,我从没反对过。”

  侯希白沉默下去。徐子陵岔开话题道:“当你和杨虚彦准备交手之时,我从房内步出内院,在那一刻,我完全忘掉自己的伤势,且生出奇妙的感觉,感到我若能在神智清明的时间,仍能忘掉内伤,从有入无,我将可自然痊愈。”侯希白一怔道:“有道理,这正是道家万念化作一念,一念不起,万念俱空的真义。子陵练的是道家最玄秘的《长生诀》,有这奇异感觉合乎个中要旨。”

  徐子陵叹道:“可是我自己知自己事,实在无法办到,因为每当我试图静坐,自然运气行功,同时提醒自己身负的伤势,这是自练《长生诀》以来根深蒂固的习惯,无法改变,故而进展不大,到某一关键便停滞不前,顶多是双足涌泉穴一寒一热,如此而已。”侯希白苦恼的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目光投往南岸起伏的山林丘原,目射温柔之色,轻轻道:“不管青璇是否得乃母真传,但她的箫音却肯定是可令我忘掉一切的灵丹妙药,包括我的伤势和对寇仲等人的担忧。所以希白的提议,正是我最佳的选择。”

  ***

  寇仲立足一座小山顶上,极目远近,无名立在他肩头,在黎明的曙光下,衣衫迎风拂扬,雄伟自信的体态神情,背负的是名震天下的井中月宝刀,状如天神。溢水和汝水分别在左右两方远处曲折奔流,滋润两岸丰腴的土地,为附近的河原山野带来无限生机,形成一碧万顷的草林区。西南方地平远处一列山脉起伏连绵,可想象若临其近地,当更感其宏伟巍峨的山势。

  可是他却是黯然神伤,想起杨公卿和千百计追随自己的将士永不能目睹眼前美景,爱马千里梦无缘一尝山下的野草,而他们皆为自己壮烈牺牲,他和李家唐室的仇恨,倾尽五湖四海的水也洗涤不清。忽然心中浮现尚秀芳的如花玉容,她是否已抵达高丽,寻找到她心中理想的乐曲,又想到烈瑕使尽手段去取她的好感和力图夺得她的芳心,早已伤痕遍布的心在暗自淌血。旋又想起宋玉致,这位被他重重伤害,有崇高品格的美女,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他很久没去想她们,自抵洛阳后,他的心神充满战争的意识,全神全意争取胜利,为少帅军的存亡殚思竭虑,挣扎求存,容不下其他东西。可是在此等待的时刻,他却情不自已地陷进痛苦的悔疚和思忆的深渊,难以自拔。与楚楚的一段情也使他心神难安,对楚楚他是怜多爱少,少年一时的恋色纵情,种下永生难以承担的感情包袱,可叹追悔已是无补于事。

  无论他心内如何痛苦,只能把伤痛深深埋藏,因目前他最重要的是应付关系到少帅军全体人员存亡的残酷的斗争。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他必须抛开一切,以最巅峰的状态在最恶劣的形势下,竭尽所能创造奇迹。在与李世民的斗争上,他不断犯错,惨尝因此而来的苦果,他再不容有另一错着,因为他再没有犯错的本钱。

  太阳从东方山峦后露出小半边脸,光耀大地。李世民既猜到他会往钟离求援,屈突通必有预防,奇袭无奇可言,他的火器行动会否以失败告终,对此他已没有离峡前的信心和把握。若跋锋寒不能及时赶来,他只好杀回峡道,与将士共存亡。就在这思潮起伏的一刻,南方山林处尘头大起,寇仲喜出望外,暗叫天助我也,全速奔下山坡迎去。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