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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火女和水女伏尸谷外,两者相隔达十多丈,可想象当时战况激烈,大明尊教诸人且战且逃,两女为保教尊舍命阻截石之轩,在他的辣手无情下玉殒香消。两人一路寻去,到半里外再见两具男尸,赫然是五类魔中的鸠令智和羊漠,两人尸旁各有一副断折破裂的弩箭机,弩箭撤在四周地上。

  侯希白检视两人的致命伤,下结论道:“确是石师下的手,表面不见伤痕,但五脏俱碎,一击致命。”徐子陵想起惨死长安的尤鸟倦,点头同意,道:“他们定是奉许开山之命在这里设伏接应,为阻挡石之轩而送命。我们分头搜索,半个时辰后再到这处会合。大明尊教的人虽作恶多端,可是人死还有甚么好计较的?我们就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

  寇仲呆坐内堂一角,瘫倒椅上,后枕椅背,茫然瞧着上方屋梁,首次为自己过往的行为感到深切的悔意。惭愧、自责、悔恨一起向他袭来,他的功利心和无知把心爱的人彻底地伤害!他只是自私地为自己的信念着想,却从未设身处地从她的角度和立场去为她着想过。

  窗外黑沉沉的云低垂半空,似在反映他颓丧的心情!一股无以名之的伤痛使他身心受着万斤重石般的压制,说一句话,动一动,甚至思索他和宋玉致发展到如此田地的关系,也要费尽全身气力方能做到。他或者可得到她的躯体,却不能得到她的芳心,纵然赢得天下所有战争又如何?却永远失去她。这些教他似要感到窒息的想法,令他觉得无比的孤独。在这一刻,再没有事情可使他感到有意义,更无法医治他深心内的创伤。

  自责像无数锐利的尖针刺戳着他的心,彷佛一向强大的意志和自制力一下子消失殆尽,浑体软弱无力。宣永的声音在入门处响起道:“禀告少帅,荥阳失陷哩!”寇仲把“荥阳失陷”四个字在心中念了两遍,到第三遍清醒过来,坐直身躯。

  宣永和洛其飞来到他身前,忧心忡忡的瞧着他。寇仲勉强振起精神,道:“我没有事,坐下说话。”两人分坐他左右,洛其飞道:“消息刚传来,我们早猜到魏陆会投降,却想不到投降得这么快。听说王世充派大将张志往荥阳传信,命魏陆发兵增援虎牢,岂知魏陆竟设伏生擒张志和其从人,接着开门迎接李世绩入城。”

  寇仲听得清醒了点,心神转回冷酷的战场处,记起魏陆是荥阳守将,张志则是王世充御令有资格传他谕旨者。皱眉道:“管城、荥阳相继不战而失,郑州势将追随,王玄应如何应付?”洛其飞道:“王玄应怕受敌四面夹击,不战而退,躲回虎牢去。”

  寇仲心忖不知今天走了甚么坏运道,入耳的全是坏消息。摇头叹道:“我最清楚王玄应这没用的家伙,绝对没有死守虎牢的胆量和决心。他娘的!我们的行军诈敌大计只好提早立即进行,老天爷一向照顾我寇仲,希望他老人家到今天仍坚持不变。”忽然间他晓得无论如何伤心失意,也不能让个人的情绪影响他的少帅军,那关乎到所有爱护和拥戴他的人的期望和生命。若有徐子陵在身旁就好哩!

  ***

  两人在小溪洗濯手沾的污渍,心情沉重,不久前火女和水女仍是青春焕发,此刻却和鸠令智和羊漠长埋谷外林内黄土之下,对方虽是敌人,心中岂无感触!他们搜索过附近方圆近十里的地方,再无任何发现,许开山、辛娜娅、荣姣姣和段玉成四人或能成功落荒逃走。以他们的武功,若非许开山和段玉成内伤未愈,纵正面决战与石之轩应有一拚之力。

  徐子陵愈来愈感觉到石之轩的高明和可怕,难怪天下正邪两道对他如此忌惮!大明尊教经此两役,善母莎芳横死,五类魔只剩下一个辛娜娅,伤亡惨重,其进侵中原的计划势必大受打击,短期内难以振作。

  侯希白往溪旁大石坐下,仰望小谷上迷人的深黑星夜,叹道:“石师当有安隆助他,否则大明尊教的人不会败得这么快与这么惨。”徐子陵点头不语,脱掉马靴,把赤足浸进水内,清凉的感觉使他波动的心情平复下来,重新听到谷内秋蝉鸣唱交织的声网。

  侯希白往他瞧来,皱眉道:“青璇究竟到那里去?”徐子陵摇头表示无法猜估。侯希白问道:“那个你唤作玉成的是甚么人?似是子陵的旧识,剑法非常高明。”

  徐子陵遂向他解释与段玉成的关系,并下结论道:“以前纵使他离开我们,大家总还有几分余情,经此一役,甚么余情都要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仇恨。我当然不会恨他,他却怕不会这么想,仇恨会像林火般蔓延,直至把一切烧成灰烬!”侯希白点头道:“他肯定是个思想极端的人,一但一件事物生出定见,谁都没法改变他。对我来说宗教只可欣赏不可沉迷,当宗教思想成为一种束缚,人将变成那种思想的奴隶。”

  徐子陵苦笑道:“你这番话自己想想便算,万勿说出来,否则必惹起风波。对有信仰的人来说,他们信仰的本身已是一种解脱,自具自足,不假他求。”侯希白哂道:“真理只有一个,世上这么多不同的信仰,那一个是真?那一个是假?唉!这些事想想也教人头痛。”

  徐子陵心忖正因人人信念不同,世上才会有这么多争执。侯希白盘膝坐定,闭上双目,道:“子陵打算在这里等多少天?”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叹,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见不着青璇,我始终不能安心。”忽然心中一动,朝林路瞧去。

  侯希白亦睁开俊目,一眨不眨的瞧着同一方向。在星光月照下,石青璇上戴青黑笠帽,身穿乳白紧袖上衣,锦花捆袖,外套乳黄短袄,翠绿色披肩,朱色长裙,以青花锦带束腰,脚踏尖头履,正袅袅婷婷、悠闲从容的回来。她没有掩遮玉容,也没改变容貌,步履轻盈,有如来自最深黑星空降世下凡的凌波仙子,她手上提着“青丝为笼系,佳枝为笼钩”的桑篮,随着她的出现,小谷彷似立即被一片馥郁的香洁之气笼罩包围。

  两人大喜起立迎接。侯希白更是看得目射奇光,如非没有笔墨随身,早提笔在美人扇上记录这无比动人的一刻。石青璇容色平静,没有表示欢喜,没有表示不悦。美目淡淡扫视这两个在家门前的不速之客,最后来到小溪对岸,目光落往徐子陵脸上,露出一丝若月色破开层云的笑意,轻柔的道:“呆子!到今天才晓得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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