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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她这一掌原是随手而发,那知却着着实实的打在白毛怪物的脸上,而那白毛怪物着了一掌,竟也不还手。

  这一来不但展梦白等人心中大奇,萧飞雨也惊得呆了。

  只见那白毛怪物手扪着脸,仍然痴痴地望着白袍妇人,目光之下,竟明显地呈现一种激动的爱慕之意。

  萧飞雨未失知觉,大奇忖道:“莫非这怪物爱上阿姨了?”

  白袍妇人也被他看得心头恼怒,红生双颊,眼睛不敢看他,口中厉声道:“你敢走近一步,我便要你的命。”

  白毛怪物面上竟然毫无恼怒之色,又自缓缓张开双臂,颤声道:“南燕,你……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白袍妇人身上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面上满现惊怖之色,抬起目光,颤声道:“你……你是谁?”

  白毛怪物一步步向她走了过来,道:“你不认得我了。你不认得我了。”语声激动,几不成声。

  白袍妇人脚步踉跄后退,面色越来越是惊恐,颤声道:“不要再走过来,我不认得你,不认识你……”

  白毛怪物凄然一笑,道:“难怪你不认得我了,这二十年来,我受尽了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

  他语声渐渐激动,接道:“二十年来,我几乎不知道盐的滋味,因为没有吃盐,我身上都长满了白毛。”

  他越说越是激动,突地用双手在面上乱扯,他面上的白毛,多已烧焦,此刻便纷纷随手而落。

  白袍妇人突地张大了瞳孔,目中现出了异样的惊怖,嘶声道:“是你……是你……你没有死……”

  白毛怪物颤声道:“我没有死,我没有死……你……你认得我了么……”他似是因为心头狂喜,语声反是激动。

  白袍妇人突地放声痛哭了起来,痛哭着向他扑了过去,张开双臂,紧紧勾着他的脖子。

  白毛怪物也紧紧抱着她,丑怪的面上,满布泪痕,道:“想不到,想不到……我终于见着你了……”

  展梦白、萧飞雨、武当道人、少林弟子,一齐惊得目定口呆,做梦也想不到事情竟会突然变到如此情况。

  良久良久,白袍妇人方自松开手掌,道:“告诉我,告诉我,这些年来,你究竟在那里?”

  白毛怪物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那一年的事,你还记得么,我被蓝天锤和杜云天逼得无处容身……”

  白袍妇人道:“你怕连累了我们,便偷偷走了,我到处找你,后来才知道你已遭了他们的毒手!”

  白毛怪物满面怨毒,道:“我身上受了蓝天锤的掌震之伤,又被杜云天一掌震落在万丈绝壑之下。江湖中人,谁都以为我已死了,他们只道‘中条七恶’已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那知我却偏偏又活了下来,哈哈……此事若被江湖中人知道,他们面上不知要作何表情了?”

  展梦白心头一凛,大惊忖道:“原来这人便是真的‘无肠君’金非,原来‘无肠君’金非真的未死!”

  他想起了那日在黄山之巅,孙玉佛假扮“无肠君”金非之事,那时他却再也想不到有一日竟真的见对了金非的面目。

  只见“无肠君”金非仰天狂笑一阵,道:“我等了二十余年,留下了这口气,为的就是要看看他们那种表情。”

  他一把握住白袍妇人的肩头,接道:“你记得么,我说过我要复仇,此刻我复仇的日子已经到了。”

  白袍妇人缓缓垂下头去,默无一语。

  “无肠君”金非又道:“那日我跌下绝壑,心想必死无疑,那知绝壑之下,竟是一片泥沼。我身子跌入泥沼中,虽然侥幸未死,但已伤重难支,眼看又要病死、饿死在那终古无人的绝壑之下。那知那沼中的污泥,竟有一种神奇的药力,我在泥中躺了数日,不但未死,伤势反而渐渐好了。”

  白袍妇人抬起头来,大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

  “无肠君”金非道:“本来我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是以二十年来,我不断去苦思摸索,终于被我探出来了。”

  白袍妇人道:“我不懂……”

  只见“无肠君”金非道:“原来那绝壑的两旁山壁之上,虽产各种草药,只可惜地势太险,飞鸟难渡,谁也够不到。于是那壁间药草,自生自落,俱都落入了绝壑之中,经过风吹日晒雨打,药草便渐渐腐烂,变为污泥。千古以来,也不知有多少种灵奇的药草,落下绝壑,终于将壑底变成了一片泥沼。这许多种药草本就各具妙用,此刻融为一体,又经过千百年的淘酿,自然就生出了灵妙的药力。这种天然炼成的药力,当真比世上所有的疗伤圣药都要强胜得多,再重的伤势,在泥里泡上几天便会好了。”

  众人越听越是惊奇,想不到世上竟有这般奇事。

  展梦白暗惊忖道:“蓝大先生掌力是何等惊人,他受蓝大先生一掌,又被‘离弦箭’震落悬崖,受伤之重,可想而知,这样的伤势,居然也能治好,那壑底污泥的妙用,岂非骇人听闻?”

  要知那污泥乃是融合了千百种药草,经过了千百年时间,提精炼粹,淘酿而成之物。

  世人纵能将千百种药草全部采齐,也无法活上千百年炼药——大自然的神奇魔力,有时确非人力能及。

  白袍妇人,亦是耸然动容,幽幽长叹一声,道:“这二十年来,你都生活在那泥沼中么?”

  “无肠君”金非身子突地一阵颤栗,似乎又想起了在泥沼中所过的生活,缓缓道:“不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那里,睡在泥里,醒也在泥里,吃的是泥沼中的蚯蚓蜥蜴,喝的是泥中的泥水,我心里只想着报仇,只要一想到报仇的快乐,蚯蚓就变作了珍馐,泥水也变作了美酒。”

  展梦白只听得心头一寒,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萧飞雨更是全身颤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白袍妇人眼帘一合,目中簌簌流下泪来,轻轻抚摸着金非的手掌,道:“……你好苦……”

  展梦白看得又不禁奇怪,不知萧飞雨的阿姨,怎会对他如此亲密关切,只因事情演变之奇,已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只见“无肠君”金非凄然一笑,道:“那种生活,岂是‘苦’字一字所能形容,那时我生活简直连狗都不如。”

  他突地挺起胸膛,大声道:“但我却在那泥沼之中,练成了绝世的武功,我不信世上还有谁能是我的敌手。”

  展梦白恍然忖道:“难怪他身法奇诡灵便,宛如云中之龙,水中之鱼,原来他是以如此痛苦换得来的。”

  要知他终年在泥中行动,泥中练武功,经过二十年的苦练之后,将泥中练成的身法在地上施展,自是奇诡灵活,无与伦比,只是若要练成此种武功,所牺牲的代价,的确太大了些。

  白袍妇人幽幽叹道:“多谢苍天,你终于逃了出来。”

  只见“无肠君”金非道:“我花了二十年的心血,才在那高达万丈的山壁上,打出一条出路。”

  白袍妇人颤声道:“二十年来……二十年……我虽然没有看到,也可想到你那时所下的决心,所吃的苦头……”

  金非黯然道:“莫说二十年,就是短短的一时,也难以忍受……”

  白袍妇人流泪道:“我知道……”

  金非道:“那山壁高达万丈,壁上所生药草,又不足藉力,我只有在壁上钻洞,作为落足换力之处。但山高万丈,石质坚硬,那工作之困苦使得我不止一次想要半途而废,索性死在那里算了。但我心里记着那刻骨的仇恨,也记着你们,这种刻骨的仇恨与思念,使我终于克服万难,逃出深渊。”

  展梦白暗叹忖道:“受尽痛苦,历尽折磨,九死一生之下,才算逃出深渊,我若是他,只怕也要变得疯了。”

  一念至此,不禁对他方才所作所为,大起宽恕之心,只因他脾气虽然刚烈,但心肠却甚是宽厚。

  白袍妇人黯然道:“苦难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你……”

  金非厉声道:“我要复仇,第一个要找的便是萧王孙。”

  白袍妇人大惊道:“你……你与他有何仇恨?”

  金非道:“我一入江湖,便听得萧王孙这厮霸占了我的妹子,也将你……你……”

  他狂吼一声,接道:“我听得此事,便立刻赶来这里,只恨我不知入谷的道路,否则那厮只怕此刻已死在我手里。”

  他目中又自暴射出愤怒的火焰,突然伸手指向萧飞雨,厉声道:“我不但要将萧王孙碎尸万段,也要将这贱人杀死。”

  白袍妇人颤声道:“你……你要杀她?你知道她是谁么?”

  金非道:“我知道她是萧王孙的女儿。”

  白袍妇人凄然点了点头,道:“不错,她是萧王孙的女儿……”突地反手一掌,将金非打了个踉跄。

  金非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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