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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宫锦弼仰天饮尽杯中之酒,掷杯大笑道:“宫锦弼虽然又老又瞎,却也不是别人欺负得起的。”

  花飞目光一转,眉宇间突地杀机毕露,冷冷道:“真的么?”

  宫锦弼道:“你若不信,不妨再试一试。”

  花飞缓步走回座上,步履间又自恢复了骄傲与自信,缓缓道:“二十年前,家岳在塞外匆匆接了宫老先生一剑,便常道海内剑客,宫老先生可称此中翘楚,在下虽少涉足江湖,却也听得江湖传言,‘千锋之剑,快如闪电’,想见宫老先生的剑法,必定高明得很。”

  他忽然改口恭维起来,宫锦弼捻须笑道:“阁下何以前倨而后恭?”

  花飞冷冷道:“但这不过是宫老先生双眼未盲之前的事而已,如今……如今么……却是今非昔比了。”

  宫锦弼笑容顿失,大怒道:“剑法之道,正邪优劣,在乎一心,老夫双眼虽瞎,自信剑法却丝毫未弱。”

  花飞冷笑道:“目为心窗,心窗闭了,剑法还会一样么?嘿嘿,在下的确是难以相信。”

  宫锦弼怒喝道:“你懂得什么?老夫也不愿与你多话……”

  花飞截口道:“正是正是,口说无凭,眼见为真,宫老先生若要在下相信,还是以事实证明的好。”

  展梦白见花飞的神情,已猜出他此举必定怀有恶意,却又看不透他恶意何在,自己也实在想看一看这位武林名剑手的剑法,只见宫锦弼手掌一按,身形离地而起,刷地跃入大殿中央,叱道:“剑来!”

  花飞大喜,拍掌道:“剑来!”一个锦衣童子,匆匆拿来一柄绿鲨剑鞘,黄金吞口,装饰得甚是名贵的长剑。

  宫锦弼手持剑柄,随手一拔,“呛啷”一声,长剑出鞘,他左手拇指中指互勾,中指在剑脊上轻轻一弹,只听又是一声龙吟,响彻大厅,宫锦弼倾耳凝神而听,有如倾听仙乐天音一般。

  花飞道:“此剑怎样?”

  展梦白亦是爱剑识剑之人,此刻情不自禁地脱口赞道:“好剑。”眉飞色舞,跃跃欲试。

  要知爱剑之人见到好剑,正有如好酒之人见到佳酿,好色之人见到美女一般,立刻心动神摇,不能自主。

  花飞斜目望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也懂得剑么?”眼色语气之中,充满了蔑视不屑之意。

  展梦白怒火上涌,却只得忍住,暗忖道:“此后我剑法若不强胜于你,展梦白誓不为人!”

  只听“嗡”地一声,宫锦弼手腕微微一抖,掌中长剑,突地变作了千百条剑影,剑雨缤纷,旋光流转。

  宫锦弼剑势一引,剎那间展梦白只觉剑风满耳,剑光漫天,森森剑气,几乎直逼到眼前,宫锦弼身形早已没入剑光之中,大厅里彷佛只剩下一团青华翻滚来去,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花飞冷冷一笑,道:“好好,果然不愧是‘千锋之剑’。但一人舞剑,毕竟与对敌伤人不同,宫老先生你说是么?”

  话声未了,剑影顿收,宫锦弼倒提长剑,气定神闲,冷冷道:“你可要与老夫试上一试么?”

  灯光下只见他一剑在手,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所有的龙钟憔悴之态,完全一扫而空,当真是威风凛凛。

  花飞看了,亦是暗暗心惊,口中却哈哈笑道:“不错,在下正想看一看宫老先生对敌之际,还有没有昔日的威风?”

  宫锦弼双眉一挑,眉宇间亦是杀机毕露,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你可知道曾与老夫对剑之人,至今已无一人活在世上?”

  花飞大笑道:“别人若是伤了老丈又当如何?”

  宫锦弼狂笑道:“好!”突然盘膝坐到地上,道:“无论你们有几件兵刃,老夫就这样来接几招!”手臂平伸,剑尖微微一挑,有如泥塑木雕般坐在地上,只有殿外微风,吹得他鬓须不住飘动。

  “粉侯”花飞目光闪闪,缓缓长身而起,微一招手,缓步走入大殿之后,那八个锦衣童子和方巨木一齐跟了进去,片刻后又一齐走出,方巨木仍是长衫大袖,锦衣童子倒却换了一身劲服,八人手中,俱都倒提着一柄青钢长剑,脚步移动,将宫锦弼围在中间。

  展梦白见到如此情况,那里像是比武较技的阵式,分明像是仇敌,心头方自一跳,方巨木已来到他身后,含笑道:“得罪了!”手指一伸,点住了展梦白的穴道,展梦白又惊又怒,却发不出声来。

  突见眼前银光一闪,花飞轻轻落到方巨木面前五尺开外之处,他已换了一身织锦银绸的武士劲装,平平贴贴地穿在身上,绝无一丝褶绉,更显得躯体修伟,光彩照人,左右双手,分持着一柄长剑,一柄匕首。

  右手长剑,碧光耀目,宛如一泓秋水,一看便知,已比宫锦弼掌中之剑锋利名贵百倍。

  右手匕首,更是光华灿烂,令人不可逼视。

  花飞右手平举当胸,左刃隐在肘后,目光注定宫锦弼,沉声道:“宫老先生,你可准备好了?”

  宫锦弼冷“哼”一声,动也不动,花飞目光一转,那八个锦衣童子立刻将掌中长剑舞动起来,但脚下却不动半步。

  只听剑风凛凛,冲激在大厅之间,但人人却仍都木立如死,展梦白知道这是故意以此来淆乱宫锦弼听觉的诡计,心下不禁更是替这盲目老人担心,要知宫锦弼目力已失,对敌全凭听觉,听觉若再一乱,便根本无法分辨敌招刺来的方向部位,若是连敌招来势都分辨不出,岂非有如束手待毙。

  花飞突地脚步一错,向旁滑开三寸,但宫锦弼却仍是木然盘膝端坐不动。花飞的目光也盯牢不瞬。

  剎那间花飞的脚步连移七步,他脚步每动一步,大殿中的杀机,便似又浓重了几分,直压得人人俱都透不出气来。

  宫伶伶满心惊惶,满面畏惧,剑风越急,她神色间的恐惧也越重,花飞长剑轻轻一展,宫伶伶忍不住脱口惊呼一声:“爷爷!”她小小一个孩子,那里禁得住这般惊骇,小小的脸蛋,早已苍白如死。

  花飞冷“哼”一声,挥手道:“不用比了!”

  锦衣童子应声住手,殿中剑风顿寂。

  ***

  宫锦弼变色道:“为什么?”

  花飞冷笑道:“宫老先生自己一双眼睛虽然瞎了,但却另外带着一双眼睛在旁边观望,若遇险招,只要轻轻招呼一声……”

  宫锦弼怒喝一声,道:“伶伶,过来!”

  宫伶伶颤声道:“是!”畏畏怯怯地走了过去。

  宫锦弼厉声道:“你可是宫一聊的女儿,宫锦弼的孙女?”

  宫伶伶垂首道:“是,爷爷!”

  宫锦弼缓缓道:“你可知道你爹爹是如何死的?”

  宫伶伶凄然点了点头,两只大眼睛已红了起来。

  宫锦弼大喝道:“你爹爹为了我宫氏一家的名声,力战不屈而死,他虽死于乱剑之下,但临死前却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是以直到如今,武林中提起宫一聊来,仍是人人敬重……”

  说到这里,他神色也不禁一阵黯然,便立刻厉声接道:“你是我宫氏门中的儿女,怎可弱了宫氏家声,今日爷爷未分胜负之前,你便是利剑穿心,也不能再哼出半声,知道了么?”声色俱厉,须发皆张。

  宫伶伶凄然应了,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花飞轩眉道:“好!”剑尖一挑,八柄长剑作舞,只听“呼”一声,剑风方起,花飞身形突地直窜出去,一道剑光,直刺宫锦弼咽喉。

  宫锦弼犹如未觉,但花飞长剑方至,他掌中青锋已展,“叮”地一拨花飞剑尖,剑势一引,贴着花飞剑脊直划下去,这一剑当真急如掣电,又乘势将花飞长剑封在外门,眼见花飞右掌五指便要被他一剑弄断,但花飞左掌中的匕首,却已无声无息地刺向他胸膛。

  展梦白身不能动,一颗心却砰砰跳动不止,双眼更似凸出眶外,宫伶伶一双眼睛也是睁得又圆又大,牙齿咬住嘴唇,都已咬出血来,但仍是不出一声,两个锦衣童子一声不响,展动身形,齐地两剑,斩向宫锦弼肩头、后背,他两人身形虽急,但剑势却是稳稳慢慢,不带一丝风声。

  只见宫锦弼突地厉喝一声,青锋一抖,振开花飞长剑,剑柄一沉,“叮”地一声,敲在花飞左掌匕首之上,震得花飞双掌虎口俱都裂出鲜血,宫锦弼左掌已自胁下倒穿而出,拇、食、中三指一捏,捏着了左面锦衣童子的剑尖,一抖一送,剑柄直击在这锦衣童子的胸膛上,右手青锋,剑势不停,倒削而出,剑光一闪,震飞了右面锦衣童子的长剑,一剑乘势削下,自这锦衣童子右胁之下削入,左肩之上削出,生生将这童子挑为两半。

  只一阵惊呼,两声惨呼,左面童子狂喷一口鲜血,仰天飞了出来,五脏翻腾,立时身死。

  右面童子被他一剑削成两半,上面一截斜飞而出,砰地落在一张矮几上,鲜血立刻与酒相混,下面一截去势未竭,犹自向前走了一步,才跌在宫锦弼身旁,溅得宫锦弼一身鲜血。

  花飞掌中的长剑,却被宫锦弼一剑震得笔直飞起,“夺”地一声,插入梁木,他大惊之下,倒退七步,面上已无一丝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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