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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情思逶迤(3)


  忽地,她极快地顿住身形。

  原来地势忽然中断,前面绝望深沉,竟然深不见底,形势之险恶,使得她不禁为之倒抽一口凉气!

  她的心又往下沉了下去,正自暗叹着自己的这一番跋涉,至此已全部成空,幽幽地长叹了一声,伸手去拭额上的汗珠。

  但是手一触到面额,她又倏然缩了回来。原来她此刻才发觉自己那一双手掌,此刻已是鲜血淋漓,显然是方才自己用手去分开纠结的木枝时,所受的伤,此刻才觉出疼痛。

  这痴情、可怜而无助的少女,站在这阴峻冥沉的绝壑之前,不自觉地,已流下泪珠了!

  泪珠,沿着她的面颊流下来,她反手用手背去擦拭一下。

  忽地,目光动处,她发觉左侧似有一条路,通往绝壑的那面。

  于是她精神又自一振,连忙绕了过去,前行方一丈,目光前望时,她不禁惊喜得险些晕了过去。

  原来,她这才看出,这绝壑本是横亘半空中,对面却有一个极广大的石梁,恰好将绝壑的两边连住,石梁的三面,虽然还是密林环绕,但冲着自己这一面,却是空空的没有树木。

  在这片石梁上,竟有一宇楼阁,一眼望去,竟像是凌空而建。最妙的是:在这宇楼阁之侧,还有一处飞亭,而在这飞亭里,倚着栏杆俯首深思的,却竟是她朝夕相思的“南哥哥”!

  此时,她的理智完全被狂喜淹没了,根本没有想到,在这种荒山,密林,这么奇险的地势,怎么有这种楼阁!

  也没有想到,昨夜的“他”若是南哥哥,此时怎曾在这里!只认为昨夜的事,既是在这山中发生的,而这里既有个“南哥哥”,便是值得狂喜的事。却也没有想到,此刻站在这飞亭之上的,不也可能就是那“天争教主”萧无吗!

  世上若有两人面貌完全相同,有时便会生出一些极其离奇的事来。若这面貌完全相同的两人,身世,性格迥异,身心、行事也不同,而又处在极端敌对的地位中,那么,所发生的事,自然就更加诡异。

  何况这面貌完全相同的两人之中,还有着一人,他的面貌,是经易容之后而如此的呢?

  那么,此刻在这飞亭之上,俯首沉思的究竟是谁呢?伊风!萧无!

  昨夜在那山窟之中,和此刻在这飞亭之上的,是不是同一人呢!若是,那他是伊风还是萧无呢?

  若不是,那么谁是伊风!谁是萧无,这两人为什么会这么凑巧,同来一山之中!而这个诡异的飞阁,又是属于何人的呢!

  且说伊风入了长安城,已是万家灯火了。

  伊风在偏僻之处,寻了个酒楼,和那始终他认做是“三弟”的“飞虹剑客”们,找了间雅座坐下,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解释清了。

  因为,他只要将面上的人皮面具,揭开少许,那么一些疑惑,便可不攻自破。

  飞虹剑客们,一看这人是经过易容之后,才和自己的“三弟”相像的,那么这人本来的面目,自然是另有其人了。

  伊风此举,是经过一阵周详的考虑的,因为这“飞虹七剑”,久居关外,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究竟是谁。

  再者,也是因为此事误会已深,除了这么做之外,也确实没有其他的方法。

  他并没有将这面目完全揭开,因为他还要留着这形状去另外做些事,这是一个极为奇诡的“巧合”,却是他值得利用的。

  “飞虹七剑”见了,自是惘然若失。他们走遍天涯,原以为已是寻着自己的“三弟”,哪知自己认为千真万确的事实,此刻却发展到这种地步。

  华品奇废然长叹一声,站了起来。忽地将桌前的酒杯拿起,一饮而尽,向伊风当头一揖,道:“朋友!这次种种误会,累得朋友也多出许多麻烦,我除了深致歉意之外,别无话可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朋友若有用得着我兄弟的地方,只要通知一声,我兄弟必定为朋友效劳,也算是我兄弟对朋友的补报。”

  说着话,这跛足的老人,身形竟像是站不住了,摇摇欲倒。

  伊风此刻突然对这老人,起了极大的同情,却见他又深深一揖,道:“此事既是我兄弟鲁莽之错,朋友如有事,自管请便。”

  他又长叹着。

  伊风暗中一笑,知道他说的话,绝非逐客之令,只是这生长在关外白山黑水间的剑手,不善言辞而已。

  心中极快地一转,突然笑道:“此事既属巧合,又怎怪得了各位。至于恕罪补报的话,请华老前辈再也不提,只是——”

  他又微笑一下,目光在飞虹剑客们的身上一转,又道:“华老前辈如果不嫌晚辈冒昧的话,可否将有关令师弟的事,对晚辈一叙!因为有关令师弟的下落,晚辈或许略知一二。”

  经过他方才一番极为周密的推究,他已确信那和自己面貌完全相同的人,便是名震天下的“天争教主”萧无,是以他此刻才如此说。

  飞虹七剑中的毛文奇,龚天奇等人,本来各自垂头无言,听了这话,却不禁一齐抬起头来,目光在伊风身上一扫。

  须知伊风此刻的身世来历,为何出现江湖时他要施以易容?这些在“飞虹七剑”中,也成了一个谜。当听了这话以后,他扪心中自然更起了疑惑。华品奇俯首沉吟一下,才微微,叹道:“此事本是家丑,说来已极为伤心。但阁下既然如此说,唉!——”

  这长白派的名剑手,此时虽然已过知命之年,又在感慨之中,但豪迈之气,却并未因之而有丝毫的减退。

  此刻他微喟一声,又满了一杯酒,仰首而干,缓缓道:“先师幼年,本是个孤儿,后来因为机缘凑巧,成了长白派的一代剑豪,我长白派也因之得以列名武林九大宗派。但长白派始终未曾传入中原,就是因为先师收徒之际,就先声言:门下弟子若想得长白派的绝艺,就得终老是山,毕生不过问武林中的事。”

  他又叹息一声。

  伊风知道这其中必定又有一件关于武林的掌故,但人家不说,自己也不便多问。

  却听这长白剑派的掌门人又道:“而且先师终生,只收了我师兄弟七人,却也都是孤儿:而我师兄弟七人,也始终遵守着先师遗命,从未涉足江湖。”

  这跛足老人,目中的神光,变得极为黯淡起来。伊风也不禁暗叹,让一个身怀绝技的剑客,终老深山,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这华品奇岁月蹉跎,两鬓已斑,大好年华,全都在面对着寒冰白云间渡过。此刻心情,自不难想见。

  华品奇叹息着呆道:“我长白一派,得以列名九大宗派,是先师昔年在武林大会上,以自创的‘风雷剑法’,硬碰硬打下来的声名,这‘风雷剑法’,也自然也成了我长白一派镇山的剑法。先师昔年让我们立下的誓言,就是门下弟子若有不耐寂寞,想涉足武林的,也并非不可,只是却不能练这‘风雷剑法’而已。

  “我师兄弟都是身世孤苦的孤儿,没有先师的收留教养,只怕早已都冻饿而死。入是以先师不只是我师兄弟的师父,也是恩人。我师兄弟也就都愿意在长白山上,伴着先师的灵骨,何况武林中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们实在不愿意过问。

  “多年以前,我师兄弟中却有一人一定要下山,我劝也无用,但那时他还没有练成‘风雷剑法’,因为这剑法内功不成,根本无法练得——唉!他是我亲手带大的。他要走,我虽然伤心,却也无法,也只得让他走了。”

  长白剑客想是因为心中的感怀紊乱,此刻说起话来,已有些零乱了!

  “但过了不久,他又跑回山上了,身上却受了三处伤,人也憔悴得不成样子。原来他一下山之后,就结了不少仇家。他那时年纪还轻,武功还没有练成,几个月里,就吃了人家不少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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