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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甄定远面上寒如冰雪,用着出奇低沉的语气道:“太乙迷踪?!太乙迷踪步?!小子你与灵武四爵是什么渊源?”

  那“灵武四爵”四字真是掷地有声,数十年来,“灵武四爵”、“燕宫双后”及“摩云手”等几位神秘盖世高手,被武林中人绘声绘影,渲染成神话中的人物,几乎无人敢于相信他们的存在,但此刻甄定远竟当着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叫出这个名字,甄、武两姑娘不禁惊得目瞪口呆!甄定远寒声又道:“小子你不必隐瞒身分,太乙爵到底是你什么人?”

  赵子原亦自错愕不止,方才他在危机四伏里,灵机一动,施出那以老前辈自居之中年文士所教的步法,急切里救了自己一命,想不到对方却指认是太乙爵的太乙迷踪步,他脑子一片迷乱,直似坠入了五里雾中。当下漫口应道:“无可奉告。”

  甄定远冷哼道:“再试一试便知底细──”

  一振铁腕,寒光绕体,长剑徐徐向前挑出。

  剑尖到了赵子原胸前五寸之外,陡然加快速度,堪堪就点到对方心口,赵子原如法炮制又是一个斜身,凌空踏步自剑尖下闪过,甄定远乃是何等武学大家,他有了一次前车之鉴,立时就摸出那步法精髓所在,只见他剑势一转,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忽反弹出了一剑──

  这一剑自斜角弹出,不知如何赵子原忽然发觉足步去路恰被封住,略一迟疑间,甄定远剑尖已然抵住他的胸口──

  甄定远冷笑道:“看来小子你仅是学到了两套三脚猫的架式,嘿,能够死在老夫剑下,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他剑尖始终紧紧抵住赵子原胸口,正待穿肤刺入,那默立一旁的甄陵青睹状,陡地花容失色,张口“啊”了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武冰歆及时喊道:“慢着!”

  甄定远一剑去势微窒,头都不回道:“武丫头稍安毋躁,待老夫打发了这小子,再转来收拾于你,你们两人死在一处,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

  武冰歆无缘无故面上一热,道:“甄前辈听着,刻下家父率同留香院二十四名高手,正等候在古堡外面,设若一个时辰内小女子不能安然出堡,他们便自堡门一路打将进未,那时咱们甄、武两家扯破颜面,甄前辈必定知晓会有如何一个后果。”

  甄定远哈哈笑道:“武丫头你甭虚张声势,故意放出空气……”

  话犹未完,屋倏地传来一阵零乱的足步声,三名身穿银衣的中年汉子匆匆掠了进来!

  甄定远嗓子一沉,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为首一名银衣中年汉子朝甄定远躬身一礼,气急败坏地道:“启禀堡主,堡前暗桩发现二十余名身分不明人物,行踪颇为可疑,属下……”

  甄定远接口道:“知道了,你速通知第一道桩兄弟全力戒备,提防意外事变,另率银衣队护卫巡逻四周,遇有外敌入侵,立刻发动堡内机关埋伏,快去!”

  三名银衣汉子齐声一诺,转身步出;甄定远忽然想起一事,喊住三人道:“迁武呢?他怎么不来报告敌情?”

  那银衣汉子道:“夜来便不见顾总领踪影,属下初以为他随侍堡主左右,目下始知不然,正准备去找他──”

  甄定远一挥手,三名银衣汉子鱼贯退了下去。

  赵子原暗道:“顾兄可能藏入地道去了,但是他为什么还不露面?”

  只闻武冰歆道:“家父在堡外想已等得不耐烦了,甄前辈作何打算?”

  甄定远眼色阴暗不定,忖道:“现在事情犹未布置就绪,若与武啸秋公然决裂,势必导致两败俱伤之局,此为智者所不取,还是暂时隐忍下来的好。”

  遂向武冰歆道:“姑念令尊与老夫素来交情不恶,武丫头你无故闯入本堡,老夫亦不加深究,你走罢,至于这个人──”他指着赵子原冷冷道:“这个少年,可得屈驾留下!”

  武冰歆深沉地望了赵子原一眼,猛摇首道:“那不行……”

  她突然住口不语,缘因室外此刻又有了动静,一阵“轧”“轧”机声传入耳际,那中年仆人天风手推轮椅出现房门当口,残肢红衣人蜷缩坐在椅上!

  甄陵青柳眉微皱,道:“阁下夜晚都不休息么?”残肢红衣人淡淡道:“老夫生性最喜凑热闹,正如有些人喜欢在夜里行动一样,甄姑娘你说是不是?”

  他横目一瞥武冰歆,道:“哟,武啸秋掌上千金也来了,真是一场盛会。”

  武冰歆神颜于瞬息间连变数变,暗忖:“水泊绿屋这残肢人突然现身,事态必有变化,一时之内,甄老头想不会急着要杀死赵子原,我何不暂行出堡与爹爹商量一下,相机再潜入堡内救他?……”

  一念及此,遂转身施礼离去,甄定远一击掌,早有两名银衣汉子上来接她步出堡外……

  武冰歆改变主意,急于离开太昭堡,颇使甄定远感到意外,但他却不暇细想其中缘由。

  残肢红衣人那冷电般的视线在房内四下扫视,最后落在赵子原身上,轻轻呵了一声,阴阴道:“甄堡主莫非欲宰掉这赵姓娃儿?”

  甄定远道:“恐怕是的。”

  他不待残肢人接口,续道:“阁下以上宾身分住在本堡,对于这等闲事还是少管的好。”

  残肢红衣人寻思一忽,将甄定远叫到一旁,低声道:“老夫忽然对此子发生兴趣,甄堡主何不顺水做个人情,将他送与老夫为仆?……”甄定远讶道:“怎地?你要带回赵姓娃儿回水泊绿屋去?”

  残肢红衣人道:“没错。”

  甄定远沉吟不决,那甄陵青面露不安之色,道:“爹爹,你切不可这么做!”

  甄定远道:“谁说不可这样做了?你仍免不感情用事,这是你最大的缺陷。”

  甄陵青默默望着赵子原,晶瞳里闪过一丝怜惜之色,一刻前,她犹怒气汹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而后己,此刻却为他感到难过,替他说起项来,瞬息间情绪竟变化如此之快。

  残肢红衣人狞声道:“老夫一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那娃儿若服下绿屋秘制马兰毒,俯首帖耳供老夫差遣,从此便如行尸走肉一般,岂不十分有趣?”

  甄定远抚掌大笑道:“哈哈,一个机敏异于常人的少年,突地变成一名卑躬折节的仆人,的是有趣得紧。”残肢红衣人道:“你同意了?”甄定远颔首道:“姓赵的是阁下的人了,随你如何去处置罢──”

  残肢人狞笑一声,示意天风把他推至赵子原身前,说道:“娃儿你都听见了?”

  赵子原淡漠地道:“区区的耳朵并没有聋,阁下何须多此一问。”

  残肢人道:“很好,眼下你必须在生死两条路中选择其一,如果你愿意死在甄堡主剑下,倒也百事了了,但老夫相信明智如你,绝不会走这条绝路,是以──”

  他语声微顿,一俯首,自上衣项领处滚下一颗黄色药丸,那中年仆人天风伸手接住,递到赵子原面前。

  残肢人续道:“是以你得将这颗丹药服下,保证为老夫效力,那么你便可以捡回一条命了。”

  赵子原脑际思潮起伏,良久他沉下嗓子一字一字道:“与其苟延残喘活下去,倒不如一死以图个痛快!”

  旁立的甄陵青一闻此语,芳心倏地一震,她一直困惑地望着眼前这难以洞测的少年,不觉心驰神醉。

  残肢人轻喟一声,道:“原来小子你竟然蠢得可以,老夫看错人啦。”

  甄定远阴笑道:“小子你自求速死,可莫怨老夫未与你机会……”

  他踏前一步就要掣剑刺出,赵子原适时出声道:“也罢,区区答应服下那颗丹药──”

  遂自天风手中将黄色丹丸接过,张嘴一吞而下。

  残肢人怪笑道:“好死不若恶活,小子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最好,服下此丸后,每十日毒发一次,如不服解药,五脏立受剧毒侵蚀,死前还得忍受较万蚁啃体更要难受的苦楚,若是你不相信……”

  赵子原打断道:“我完全相信,阁下现在要我做什么?”

  残肢人想了想,道:“今夜没有什么事了,赶明儿咱们动身离开本堡,回水泊绿屋去。”

  残肢人业经让赵子原吃了马兰毒丸,心中有恃无恐,事实亦无人敢于对他有所拂逆,因为所有他的敌对者大都走进阴间地府去了。

  赵子原吞服药丸后,忽觉肠中有似火烧,他内心一凄,忖道:“先时我所以决定苟全一命,乃为了留待将来有为,但像这样终生受制于人,活着又有何意义?难道我的决定是错了?……”

  一时只觉心如刀绞,一件残酷的事实不住在他的脑际回荡──

  马兰剧毒,十日一发!

  他昏昏沉沉地步回上房,望着窗外长夜将阑,霜雾浓重,丝丝寒意自夜风中漏出,赵子原翻了翻衣领,竟觉得心底也有些寒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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