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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玄缎老人道:“那是你们的事。”

  红衣人缓缓道:“甄堡主此言差矣,须知鄙上既然出了五千封银子委托阁下代为除去麦炘,鄙上算不算是阁下的雇主?”玄缎老人哼了一声,道:“这个自然。”

  红衣人道:“所以说鄙上既然坚持在今夜之前击毙麦十字枪,就毋庸……”

  玄缎老人打断道:“老夫何尝不作如此打算?只因那‘司马道元’委实出现得太已突然,迫得老夫不得不临时改变原计划……”

  红衣人吸一口气,道:“就我所知,司马道元一门早于二十年前悉数死在翠湖画舫上,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玄缎老人道:“老夫所得到的消息却恰恰相反!”红衣人愕道:“怎地?”

  玄缎老人道:“司马道元一门本足足有一十八口,凶杀案后次日官家清理画舫,却只剩得十六具尸体!”

  红衣人错愕更甚,道:“少了两具?!少了那两具?”

  玄缎老人慢条斯理道:“其一乃司马道元本人,另一个是犹在襁褓中的婴儿。”

  红衣人身躯震一大震,蓦地爆起长笑,道:“天下有谁能在谢金印恐怖的扶风剑下得获幸免?嘿嘿,堡主此言无稽之极……”

  玄缎老人肃声道:“你我心里明白,老夫并没有危言耸听。”

  红衣人沉道:“我可不信世上有借尸还魂之人。”

  玄缎老人默默无语,红衣人续道:“再说,司马道元生前名气虽大,武功却高不到那里去,纵令他死而复生现身于麦府中,以甄堡主一身功力,似可轻易打发。”

  玄缎老人冷笑道:“阁下那里晓得个中原委,近数日来,老夫一总与‘司马道元’打过两次照面,第二次在少室山峰,老夫亲眼目睹他与少林达摩院首座觉海大师因故动起手来……”

  他语声一顿,复道:“觉海大师乃是少林寺百年来仅见的掌力奇才,他十八岁时也就是初入少林的第二年,就能将逾精钢的鼎钟一掌震成碎粉,如今他年纪已过半百,加上这几年修为,那一双肉掌较之开山巨斧不遑多让,但是……但是……”

  红衣人道:“结果如何?”玄缎老人道:“结果觉海大师在百招之上,竟被‘司马道元’一掌震得退了三步!”

  红衣人惊道:“有这等事?”玄缎老人道:“老夫岂会捏造事实不成?”

  红衣人道:“如此说来,难怪甄堡主对‘司马道元’有所忌惮了?”

  玄缎老人道:“其实也不尽然,老夫只是在未查明那‘司马道元’真正身分之前,不愿贸然行事,至于麦十字枪一命,反正迟早要自老夫之手而绝,又何必急于今朝?”

  立在红衣人身旁,一直不曾出声的中年仆人忽然附耳向红衣人说了几句话,后者连连点头。

  但听红衣人道:“此事容俟老夫明日回去向鄙上报告后再作答复,五千封银子不妨暂存贵堡……”

  玄缎老人道:“贵上怎么不亲自前来?”红衣人支吾道:“咱们不是言明不要提到有关咱家主人的一切么?甄堡主莫非忘了?”

  玄缎老人干笑一声,红衣人复道:“还有老夫这位仆人方才提出了一道问题……”

  玄衣老人道:“但说不妨。”

  红衣人沉声道:“他对甄堡主面具之后的庐山真面目发生了兴趣,故请老夫代问堡主,可否移开面具让他一瞧?”

  玄缎老人眼色一阴,旋即纵声笑道:“从来见过老夫面庞之人都已经作古了,令仆正值壮年,来日方长,若遽别人世岂不令人惋惜?”

  红衣人与那中年仆人那会听不出他语中含意,当下只有嘿嘿干笑数声,不再出言逼他揭开面具。那中年仆人道:“堡主言重了。”

  窗外窥听的赵子原闻言,内心若有所悟,忖道:“那玄缎老人原来是带着人皮面具,怪不得我总觉他脸色阴森惨白不带丝毫表情?……”

  这会子,那坐在轮椅上的红衣人徐徐转过头来,赵子原因身在墙角之故,只能望见半个侧面。

  但见那红衣人肌肤又瘦又瘪,面色甚是枯黄,唇下蓄着一绺稀疏白髯,整个面庞除开那对亮如寒匕的眼睛之外,倒无甚出奇之处。

  红衣人道:“堡主若无他事,老夫要告辞休憩去了。”

  说着一挥手,中年仆人推动轮椅,红衣人就坐在椅上由他推着行走,身子始终未尝移动。

  陡闻“吱”地一响亮起,楼门为人打了开来,三个披发左衽的异服汉子闪身进来,在玄缎老人面前驻足,却是一言不发。

  那三人立在案边,齐然转了个身,正好背向窗外的赵子原。

  玄缎老人喃喃说了几句,声音十分低沉含糊,赵子原连一字也未尝听清,不禁暗暗纳闷。

  烛光正照在玄缎老人惨白的脸上,令人油然而生阴寒之感,那三名异服汉子唔唔应着,并未答话。

  突然玄缎老人怒哼一声,伸手一拍方案,“砰”一大响,桌角顿时裂下一块,高声道:“老夫自有主见……”声音愈说愈低,最后又成了一片模糊。

  窗外的赵子原睹状疑云顿起,忖道:“这三人衣着如斯怪异,形貌亦与常人有别,莫不是来自大漠?难道玄缎老人……”

  忖犹未罢,那右首一名异服汉子倏地踏前一步,举起单臂不住比手作势,玄缎老人连点了几下头。正欲出楼的红衣人,回转轮椅,低声也说了几句。

  三名异服汉子哼哼哈哈,依旧不停地作着手势,接着他们仰首朝四下张望了一番,伸手将案上的烛火捻熄了。

  楼阁内外成了一片漆黑,然后“噔”“噔”足步声起,自楼门西渐,脚音愈去愈远,终至杳不可闻。黑暗中传出玄缎老人冷冷的语声:“行啦……”

  烛火重又燃起,如豆的火光微微摇曳,照在楼阁上,这时只剩得玄缎老人孤零零一人立在案前,那红衣人、中年仆人及三名异服汉子已不知去向!

  楼外的赵子原瞧了许久不得要领,只觉脑子昏昏沉沉,竟有了一丝倦意,转首望望了五尺之外的奚奉先,见他依旧保持原来姿势,一心窥望楼内物事。

  红衣人陡地爆出一声阴笑,厉声道:“藏身的朋友,你还没有听够么?”

  那奚奉先反应何等迅速,立时缩首回来,百忙中回目一瞧赵子原藏身之处,令他吃惊的是横梁上已然空空如也,无声无息的赵子原忽然不在原地了!

  奚奉先低呼道:“小哥儿……”

  没有人应声,只有他急切的低呼在瓦梁上激起一片“嗡”“嗡”回响。

  就在他略一迟疑的当儿,楼中的玄缎老人已自发起一掌,一股掌风破窗而出。

  那掌风来势甚是迅疾古怪,直似山迭浪舞般重重涌出,奚奉先骇然一呼,右手一屈一甩,猛地向后一个翻身,斜斜扶摇而上,玄缎老人大喝道:“那里走?”

  右手一扬,紧接着又是一掌虚空击出,掌缘强劲,激起一片霍霍怪响,奚奉先身在半空,反手一掌拍下,两股力道一触而着。

  轰然一震过后,奚奉先藉掌劲反激之势弹起数丈,这刻他已无暇顾及赵子原安危,一个倒飞便飞出堡墙之外。

  玄缎老人似乎不料对方会从自己掌缘中脱身逸去,不觉呆了一呆,他身子一拧,穿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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