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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绮红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她有颗纯真、不知人心险恶的赤子之心,但在她离老掌柜尚有一张桌子的距离时,她蓦然记起书中的话。

  她更是个喜怒哀乐立刻表现在脸上的人,她的犹疑不决已引起了老掌柜的注意。

  “大——大姑娘,你可是快点来呀!妈个巴子,疼死我老人家啦——”

  在衣裙下摆撕下了一块布条,绮红丢了过去道:“掌柜的,你——你可以自己包扎,我——我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为——为什么?”

  为什么?老小子你还真敢问,李员外距离较近,他能看到掌柜的手已然摸到一截断了的桌脚。

  “你——你的伤并不严重,或者——或者你先解了他的毒——我再给你包扎。”

  李员外简直要为这个女人喝采,他真高兴她能看出危险。

  掌柜的如泄了气的皮球,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女人会临时变卦。

  “我——我保证一定会解了他的毒,大姑娘,你——你何不先过来为我包扎?”

  摇了摇头;绮红坚定的说:“不,你先告诉我解药在什么地方。”

  这掌柜的已看出绮红坚决的态度,他摇晃的上前两步,一手指着绮红后面道:“在——在你后头的瓦罐里——”

  绮红扭头后望的同时,李员外闭上了眼睛,他在想:这么简单的声东击西你都能上当,真是笨到了家啊!

  桌椅又是一阵翻跌声,李员外已能想象出那个女人被掌柜的从后头一木棍,砸得头破血流的样子。

  完了,完了,他紧闭上双眼,心里念道。

  是完了,只不过当李员外忍不住半天没声息的好奇,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掌柜的完了。

  绮红在扭头的剎那,一种本能感觉出背后挟起风声,她迅疾的横跨一步,偷袭的人却因势子用猛,收腿不住,一连撞翻了桌子椅子,然后一头踣倒在地。

  现在,她望着地上动也不动的老掌柜,眼里透着惊骇喃喃道:“掌柜的,掌柜的,你——你是不是死了?——”

  死亡对绮红是种难忘的体验。

  她惧怕死亡,因为在她的父母相继死亡后,留给她的只是一辈子的凄冷与孤寂。

  所以当她看到掌柜的动也不动一下的身体,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死亡。

  无论这个人是好人或坏人,“死”已让她勾引起惨痛的回忆。

  她退后,再退后,她娇躯有种抑制不住的轻颤——

  她回身欲逃的时候,却整个人已撞入了李员外的怀里。

  于是人仰椅翻,她全身压在了李员外的身上,面对面的。

  二张面孔是如此的接近,绮红可清楚的从李员外黑而亮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当然她更可看到了他的疼痛和无可奈何。

  有种惊喜,绮红道:“你——你还有知觉?”

  李员外眨了一下眼睛。

  “你——你还好吧?”

  李员外又眨了一下眼睛,心里却叹道:“你要再不起来的话,我可就不好了。”

  泼了一杯冷茶,经过一阵折腾。

  绮红从掌柜那逼出了解药,李员外很快的中毒现象已消,全身的僵硬亦逐渐不再。

  有些站立不住似的,李员外把掌柜的扶到椅上坐好,然后面对着他哑着嗓子道:“妈——妈个巴子,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风水转啦!格——格老子的你看我怎——怎么来整治你——”

  掌柜的是个寻常百姓,不但老,而且鬼。

  现在他二次闭过气差些死掉,脸上更是血迹模糊,把一张老脸涂抹得不成人样,颤抖的道:“小——小哥——你——你就饶——饶了我吧!”

  “饶了你?!”李员外彷佛跳起来叫道:“娘的,刚才你可没饶我呀!我——我打死你这个财迷心窍、见钱眼开的老不死——”

  一连几个耳光,掌柜又再晕厥。

  什么时候雨已停?

  什么时候阳光再现?

  李员外牵着他那匹被人形容为九十岁老太婆的马,走在雨后初晴的阳光里,心里却久久不能释怀。

  因为他是江湖人,他了解江湖中任何阴险狡诈的鬼把戏。

  结果却险些栽在这么不起眼的寻常糟老头手中,他当然不能释怀。

  绮红走在他的旁边,忍了许久才说:“你是不是因为我说饶了他的性命才不高兴?”

  李员外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只是想发明钱的人,到底是个魔鬼?还是个天使?”

  笑了笑,绮红道:“你果然是个专说奇怪的话、专做奇怪的事、以及麻烦不断的‘活宝’。”

  “是吗?你怎么那么了解我?你怎么也会称呼我‘活宝’?李员外一面走一面道。

  蓦然——他停下了脚步,眼睛睁得好大好圆。

  “‘活宝’?这——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我,你——你是谁?你怎么也这样叫我!?”

  绮红定定的看着他,是那么的诚挚,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一个故事,一个你和另外一个人的故事,我希望你能耐心的听我讲完它。”

  “我——我不想听故事,尤其是我自己的故事,你只要告诉我那个混蛋在哪里,我要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就可以了。”李员外的脸倏然变得阴沉。

  叹了口气,绮红说:“为什么你连一点雅量没有?”

  “妈的蛋!什么雅量?你不是我,如果你是我,你就知道一地之大却寻不到一处容身之地的那种痛苦,这些全是那个混蛋所赐,你说我这个量要如何雅法?你知道他在哪里?你知道的是不?”李员外已经激动和咆哮的说。

  “你——你怎能骂人?我——我又没有得罪你——”绮红真没想到李员外会那么暴躁,她难以相信的说。

  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再想到人家的救命之恩,李员外轻声的道:“对——对不起,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我——我也不是骂你——”

  幽幽的,绮红说:“我知道你不是骂我,可是——可是你骂他,就等于骂我一样。”

  李员外咀嚼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他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说:“好吧!现在我想听听那故事,我希望你故事里的坏人最好能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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